方丈道洲。
司帅一行人,非常低调地进入了都督行辕。
自宛郡事变以来,天下人的目光虽说多被大将军曹爽与宛郡夏侯氏之间的裂痕所吸引。
但暗地里,司氏两兄弟比此前任何一段时期,都要紧张万分。
因为,他们再也联系不上蒿里鬼国,联系不上司仲达了!
司仲达在人间唯一的一尊始终存驻神念的像身,无缘无故破碎开裂,虽说不久便又重新自行弥合了裂缝,但在那之后,无论是谁,使用何种秘法,都无法获得司仲达的回应。
再加上司亮意外被擒,被焦县县守以虐杀僮仆的罪名判罚之事,传得人尽皆知。
深知自家在横山、宛郡谋划些什么的司氏两兄弟,自是能够猜到。
他们谋算陈仲,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亏大了!
横山内,宋康成被判斩刑,“救主”更是毫无音讯,司氏埋下的暗桩廖希同在传闻中则是自杀身亡。
新的焦县县守追认,朝廷默许的横山娘娘则将祂的山神权柄,短短时间就经营得铁桶一般。
司氏根本无法获得更进一步的准确消息。
横山,成了一片黑幕笼罩的区域。
在那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陈仲、司仲达到底结局如何,都无法知晓。
司氏两兄弟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商议之下,决定更进一步向曹爽示弱。
司帅主动交出兵权,携带少量亲信下属,离开渭水大营。
同时加快司氏分宗别居之计。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让曹爽更为轻视司氏两兄弟,放心地去调查夏侯氏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秘密。
司氏两兄弟只要拖延时间,说不得就能等到司仲达的回归。
毕竟,司仲达像身先裂后合,一定程度上预示着祂转危为安。
而且,司帅在渭水大营,季汉一方防卫严密,无机可趁,同时那里又深受朝廷中枢掌控,司帅自家可以活动的范围非常有限,有所图谋也施展不开。
司旦在方丈道洲则不同,此处毕竟与洪陆隔着大海,且地陆广阔,至少是河内郡的十倍,用心经营则不难成为根基之地。
随着司帅一行进入行辕,司旦已是亲自出迎,两兄弟相见,把臂同行,在与诸多下属僚佐寒暄过后,兄弟二人便完全摒退了左右。
“方今形势,兄长可有定策?”
相比于司帅的镇定自若,司旦虽是在自家行辕当中,依旧显得坐立不安,身边刚刚没了外人,立刻就急切地为司帅送上茶水。
司帅也不见怪,兄弟几人,性情如何,自是互相了解的。
接过茶水,轻啜一口。
司帅道:“父亲有言,天下者,人耳。形势何如,得人者必可得天下。顺逆时耳,贤不肖命也!子上坐镇方丈,可曾访得一二贤才?”
司旦见他大哥如此,倒也渐渐被这镇定所感染,不自觉的稍稍安稳了些,答道:“方丈道洲贤才自是不少的,末帝时,种公望公于方壶郡有教无类,人、妖咸感恩德,种氏道法流传极广,至今仍有二十七脉传承有序,可谓贤才辈出。”
司帅微微颔首,不过关于方丈道洲的情况,他知道的也不少,毕竟司旦在此,访查到了什么,平日里也都是与司帅书信沟通的。
就比如这种公望的二十七脉道法传承。
后汉末帝时,儒家高士种景伯,字公望,任职方丈,广传教化,获得了方丈道洲无论人族还是妖族的广泛尊崇,后人以“公”为敬称,多以“种公”、“公望公”呼之。
种景伯之子,种拂,早年间还曾与未入感应的陈仲有过一次论道切磋,二人虽只一面,交情却也堪称莫逆。
只是,随着种景伯被刺身亡,凶手又久寻不得。
种拂与朝廷生了嫌隙,遁世进山,再不理世间之事。
而方丈道洲传承种景伯道法的人族、妖族,在长久的追寻凶手中,渐渐产生裂痕,再加上方丈道洲陆地广阔,却基本都是山塬地形,仅有北、中、南三片相对平缓的地区,由人建立了城池。
复杂的地形加剧了方丈各地族类之间的交通交流的困难,裂痕越来越深之下,整个方丈道洲彻底成了一片散沙。
最后洪陆纷争中,曹魏、孙吴不断争夺方丈,方丈归属几次易手,期间北中南三郡的旧族势力,几乎被清洗一空,这些人本也是种景伯所传。
到如今,司氏兄弟言语中的二十七脉,绝大部分都是妖族或半妖,而且他们互相之间也纷争不断,并不和睦。
想要从这二十七脉中获得贤才,不但难度大,而且很可能得到了一家的助力的同时,便得罪了另外一家,乃至于两三家,最后是得是失,都难定论。
司旦将这二十七脉拿出来说,莫不是其它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司帅便追问:“此外可有?”
司旦却也没有停顿,即刻道:“正要说,此外便是北郡夏荣,此人师从异士王和平,修为、境界甚是了得,且在方丈人脉宽广,近来与愚弟颇有接触。”
司帅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想必是最近才被司旦寻到,至于夏荣的师承,同样名声不显,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又好似不曾听闻。
司旦看司帅面露思索,就知道他定然是想不起来了,便笑道:“王和平另有一名弟子,乃是这夏荣师兄,若说出来,兄长必定知晓。”
“哦?”
“孙邕、孙文和!”
司帅恍然:“卢子家举荐,与何平叔等辈共辑《论语》的孙文和?”
“正是此人!”
司帅立时想到了近来朝廷中的一件事情:“日前听闻,孙邕因卢子家一事,恶了何平叔,如今挂印而走,却不知……”
司旦笑着点头:“此人正是投奔夏荣而来。”
司帅当即叹道:“何平叔领侍中,劳苦功高!”
“哈哈哈哈!”
两兄弟当即一阵大笑。
司旦彻底安心下来,并低声道:“兄长,切莫小视那二十七脉,不知兄长可曾听闻——天下妖修总盟会?”
司帅一怔。
此刻若是陈仲在此,必定惊奇。
这所谓的天下妖修总盟会,竟是真的存在?
天下妖修总盟会由种景伯再传弟子渠游发起。
这渠游本是一头山中花豹成妖,懵懂之际被列鳌郡豪族捕获,役使为奴。
种景伯至方丈道洲任职,不久便以其高深的修为境界,折服方丈道洲诸多世族、大修,由此渠游得以恢复自由,更是跟从着当时方丈道洲的许多妖物,到种景伯门下求学。
只是还不等渠游开蒙结束,能够亲身获得种景伯教导,种景伯已是遭人刺杀。
渠游便只能跟随一些种景伯亲自传授过道法的妖修弟子学习。
在那之后数十年,方丈道洲妖与妖之间,妖与人之间,逐渐纷争加剧,却仍旧没有找到当年那刺杀了种景伯之人的线索。
渠游有感于此,再加上他自己也终于成为了一方大妖,被人视为传继种景伯道法的二十七脉之一,最终决定发起天下妖修总盟会。
他发起盟会,共有三条主旨。
其一是承继种景伯之道,求得天下大同,人不外妖,妖不外人。
其二是调和妖修内部矛盾,公平决断分歧,帮助并指导初次觉醒为妖的后辈,不要踏上歧途。
最后便是继续坚持调查当年种景伯被刺真相,为种景伯复仇。
这盟会初起时相当微小,不过是渠游和他的几名好友,后来虽说有所壮大,但也未能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甚至,就连渠游本身,也在一次调解妖修与世族间争端时,遭到那妖修的暗算偷袭而亡。
渠游死后,由其子豹泉生继承遗志。
这豹泉生乃是半人半妖,其母正是当年曾经奴役渠游的世族之女,只不过那一族门在曹魏与孙吴数次争夺方丈道洲的过程中被灭亡。
渠游趁乱救了当年女主人性命,再加上渠游修习儒家道法,虽是妖类却颇有君子之风,于是一人一妖结成连理。
豹泉生比之其父,不但自出生起便灵慧颇开,而且悟性极佳,十岁时渠游便认为以他的学识,已经无法继续教导豹泉生。
后来豹泉生凭借半人半妖的外貌更为类似于人,些许妖类特征只要掩藏妥善,便不会被发现跟脚的优势,自行前往洪陆游学多年,其修为、学识,都更超过渠游许多。
豹泉生继承了天下妖修总盟会后,迅速擒住了刺死渠游的大妖,原来是那大妖认为渠游与人结亲,必定会在调解争端时偏向世族,故此先下手为强。
豹泉生再次将那世族之人邀约而出,当众调解了被擒妖修与世族的争端,化解了其中误会,而后宣判那妖修无故杀死自己父亲,并诬蔑渠游名誉,豹泉生为父报仇,当众将之斩杀。
由此,天下妖修总盟会在方丈道洲终于崭露头角,后续豹泉生也果然表现出了超越其父的各项能为,天下妖修总盟会开始了迅速的发展。
到如今,方丈道洲虽说妖修之间仍旧矛盾重重,各立山头,二十七脉种景伯传承之间,大多互不服气。
但若是相互间的矛盾到了不动手不行的地步,那么妖修们往往会先找天下妖修总盟会进行调解。
事实上,最近几年来,方丈道洲的妖族已经有了明显的,聚拢向天下妖修总盟会的趋势,只要没有外力阻止,恐怕不用太长时间,整个方丈道洲的形势,都会再次产生变化。
司旦初至方丈道洲时,对这里的情况毕竟不熟,许多事情都是随着根基的逐渐打牢,才一点点深入了解到。
关于天下妖修总盟会,便是如此。
至于先前司旦所说的夏荣,则是豹泉生游学洪陆之时,结交下的好友,如今夏荣便在天下妖修总盟会中担任职务,帮助豹泉生维护与三郡世族间的关系。
“兄长,这妖修盟会,名声尚不显着,若能收为我用,实为一大助力,且不至引起雒都忌惮!”
司旦说完,就看到司帅露出了惊喜与赞许的神情。
两兄弟当即达成一致。
妖物,可以说是从未引起过人族修士的特别重视,毕竟从有记载的中古以来,天下向来都是人族的天下,妖物根本不成气候,犹其是在陆上,天生具备一些能为的,多被人族大修捉去做个坐骑,或者看守洞府、家门的护卫。
至于没什么特别能耐的,则是丢在山野之中,只要不作乱,就懒得理会,即便乱世如后汉崩亡以来这六十年,但凡妖物敢于作乱,多半就要引来诸如陈仲、周举这般修士,杀戮起来,也不过是砍瓜切菜一般。
只有海中的鳞虫一族,广泛些也能归入妖类,处境上相对好一些。
毕竟人族并不适宜在海中生活,故而虽是双方在局部地区时有摩擦,整体上人族大修们是没有针对鳞虫一族加以杀戮清剿的。
妖物,确实不甚引人注意。
但同时,方丈道洲的这些妖物,又多继承了种景伯道法,那可是儒家正宗,若是修行精深,实力上也是颇为可观的。
若能收拢这样一班力量,出其不意之下,或许会有奇效。
说罢了此事,司帅忽然提起一人:“子上,那刘伶刘伯雄,仍在此处否?”
司旦顿时脸色冷淡下来,点头道:“此人仍在。”
司帅道:“好!子上不杀刘伶乃是上策,杀他,不过是成全他耿介之名,于你、于我,并无半分益处。”
司旦如何不知这等道理,若非如此,他早就不再留着那可恨的家伙了。
“兄长可有妙策处置?杀不能杀,若白白放了他,愚弟我实是不能甘心!”
司帅道:“子上可知当年祢衡故事否?”
祢衡本是炎州道名士,辩才无碍,文华极高。
魏武在初步拿下了炎州道后,便有许多人举荐祢衡,但祢衡十分鄙夷魏武为人,数次羞辱魏武,魏武碍于其名望,不好仅仅因此便杀他出气,于是以其为使者,将之派去敌营,最后借敌人之手,杀死了祢衡。
这种近在几十年间发生的故事,司旦当然知晓,而且一听便明白了司帅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一个好想法。
假若将来司氏争夺天下,仇敌必不会少,将刘伶送去敌营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一旦敌方杀死刘伶,以刘伶与陈仲之间的旧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