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万人乍一看不少,但是实际上却算不得多。
卢从史手中的昭义虽然不听朝廷的指挥,但是刘总和王承宗却不能不考虑,否则他们和河东军一旦真的打起来,卢从史从中间一个偷袭,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所以,昭义军也必须被当做敌人防备。
而这依旧意味着和他们对垒的河东军、昭义军的总兵力超过二十万,再考虑到河东、昭义、卢龙、成德地形西高东低的地形,十五万人也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更为重要的是,成德、卢龙留守的兵力并不是只有在西部防御河东和昭义的十五万人。
在辽东、辽西方向上,刘总整整预留了十万兵马,等李愬率军北上之后,封锁了辽西走量,辽东、辽西和中原地带彻底隔离开来。
河北方向,李愬率军北上了,但是河北节度使之下四州还在。
所以,王承宗和刘总各自调拨了五万人,凑齐了十万人将当时由左威卫坚守的沧州、德州、景州等四州团团围住。
除此之外,为了防御北方包括回鹘、契丹等游牧,半游牧民族的袭扰,刘总也专门预留了近五万人坚守边堡、烽燧、要塞、关口、城池。
事实上,魏博、成德、卢龙三镇之中,也只有魏博选择将全部的主力都压到进攻朝廷的战场上。
从一方面来说,可以把刘总和王承宗没有把全部力量一次性打出去,而是分出相当一部分精力稳守后路的行为看做是稳妥和老成持重。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不是在搭伙做生意,也不是结伴旅行,而是起兵造反!
造反一旦成功,收益高的离谱。
但是,造反一旦失败,尤其是起兵造反失败,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刘总、王承宗的行为固然是老成持重,理由也勉强合适,但是为了防止后路,真的需要那么多兵力么?
在有坚城可以依仗的情况下,真的需要调动十五万大军防备十万首鼠两端的昭义军和十万固守关隘的河东军么?
李愬率领河北军北上,就算有了左武卫的支援,沧、景、德等四州留守的人手也不会超过两万人,难道真的需要用整整十万人去围困么?
至于辽东方向,刘总可是整个卢龙的老大,纵然辽东已经放弃,但是谁会相信他一个斥候也不派过去?
谁会相信他对于辽东的局面完全不了解?
一个小小的关隘就可以封死的走廊,难道真的需要整整十万卢龙精锐去防守?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敢耍小心思,故意保存实力,而去消耗盟友的力量,如果是其他的时候,或许还算有情可原,但是放到起兵谋反这种事情上多多少少有点不太合适了。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虽然推敲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事实,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根据事实推敲出来的东西,大概率和未知的事实并不远。
相比较各怀鬼胎、勾心斗角的刘总和王承宗,反倒是一下子将兵力全部压到汴州的田季安更有魄力,也更明白什么是造反,也更明白造反的结果:
不成功,便成仁!
不存在第二条退路。
只不过,在和李纯认真探讨,分析过河北叛军的战略和部署之后,郭戎突然对田季安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田季安只不过是中人之姿,这一点郭戎非常确定,毕竟,自己一张堪称王牌的大间谍就在田季安的府上,并且被奉为上宾。
以田季安这么一个中人之姿的存在,竟然能在叛乱的第一时间做出这样,类似于梭哈一般的搏命的决定,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只可惜,郭戎的问题李纯也无法给出答桉,这时候郭戎和李纯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已经从太上皇升级为先皇的“宣”宗李诵。
如果李诵在,或许能给这两个小字辈一个足够明确的提示,然而,那位庇护了两个年轻人的太上皇已经真的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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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四年,十一月初四,即将参加北伐的唐军各部已经完成了集结,战兵、辅兵、民夫、役夫已经全部抵达了大河南岸的各个渡口。
根据提前制定的计划,除却左金吾卫将作为李纯的护军不参与一线战事之外,抵达战区的长缨军、天策军、左武卫、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将近十万人将作为整个北伐大军的前锋,登船完成第一波进攻。
在禁军的背后,则是包括鲁北,宣武,兖海,三河,以及东都防御使等抽调的二十万兵马,这些从各镇抽调的兵马将作为第二梯队登船,跟随禁军前行,同时保护突前禁军的侧翼。
这些地方军之后,则是从河洛、江南、江淮抽调而来近十万郡兵,他们的任务是负责被收复地区的秩序、接管易手之后的重要城池,以及保护大军后方粮道的安全。
郡兵之后,则是规模近二十万的民夫、役夫,他们的任务是将从各地运送而来的近六十万石粮食,三十万石草料运送过河,然后在郡兵的保护之下,将粮草和补给运送到前方战兵们的手中。
在地方军和郡兵之间,还有很特殊的一部分国子监各学的濒临毕业学子,他们将在禁军收复州县之后,临时充任地方官吏,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秩序,维持地方稳定,顺便等待朝廷派出的正式官员抵达接管,等正式的官员抵达之后,这些学子将暂时充作官员的副手,帮助官员最快接管州县。
虽然这一切都是临时任命,但是这些所有学子,都将获得一次宝贵的主政和辅政经验,而这些经历在他们正式入仕之中起到无法比拟的作用。
事实上,当郭戎第一次看到自家参谋们制定出计划的时候也是异常的懵逼,这种昂规模的调动,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所以,在最初郭戎为了避免渡河作战的麻烦,准备等到封冻之后再进行大规模的进军。
根据郭戎穿越之前的记忆,大河,也就是黄河,后世在河南段是有封冻期,而且封冻期的时间还不短。
然而,在询问了大河两岸的居民并查阅了官府的桉牍之后,郭戎悲催的发现,在这个时代,大河几乎没有封冻期。
在所谓的寒冬腊月,河面确实偶尔会有结冰,但是冰层的厚度很薄,最多也不过一两寸,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一支军队的通行。
好在,长缨军一直以来就有备用方案的习惯,或者说,通过冰面本就是郭戎的一厢情愿,长缨军的参谋团一开始就制定的渡河计划根据李纯御驾亲征进行了略微的修改之后,变成了现在这个仪式大于实质的渡河行动。
为了满足这一次大唐范围之内空前规模的渡河作战,郭戎几乎搜索尽了整个大河上下游的所有船只。
从只能乘坐三五人的小舢板,到可以乘坐十几人的渔船,再到可以乘坐百余人的船只,负责南北漕运的漕船,甚至就连河南各地豪门大族家里的私人船舶,只要能在水上漂也全部征用。
到了后期,为了尽可能的增加运送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人员,装备,牲畜,物资运送到位,郭戎甚至考虑过在河南地临时扎木筏和竹筏。
好在,做努力的不止郭戎和河南道的驻军。
隋炀帝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修建的大运河,虽然是导致前隋灭亡的诱因,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而大河也是被大运河连通的河流之一。
江淮、江南水网密布,船只众多,然而这个山东的地形北高南低,从江南道向河南道调拨船只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好在,下游不边还有上游。
此时的渭水通航能力尚可,堪称关中的黄金水道,作为大河最重要的支流自然也可以和大河的主航道连通。
所以,从得知郭戎需要船之后,李纯也开始疯狂的从关中收集船只,甚至连渭水之上那支在陈仓道阻击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作用的实验性船队都带了过来。
当时间来到十一月初四的时候,也就是距离进攻之日还有两天的时候,大河南岸,备战的各港口聚集的各类船只的数量已经突破了千艘,这还不包括从江南源源不断支援而来的漕船。
整个北伐大军已经正式进入了临战状态。
相比较大河南岸越来越多的战兵,越来越多的船只,越来越明显的进攻节奏,大河北岸属于魏博军的地盘上却没有任何反登陆的计划。
相反,刚刚通过强征、征召等方式扩编到十五万的魏博军严密的监视着魏博镇六州之内所有的没有被连根拔起的豪门和大族。
十一月初五,李纯、郭戎顺利的抵达了位于滑州以西大约三十里的白马,这里是长缨军北上出发的地点,也是郭戎给李纯安排的仪式感所在。
抵达白马之后,出现在李纯眼前的是绕在白马港中那一排排各式船只,是白马港外围那连绵成山储备的物资,是白马和滑州之间那一排排营房,是营地之中精神饱满、士气旺盛的战士。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给了李纯一种天下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在郭戎的陪同之下,以主帅的身份,完整了对这样一座规模接近十万人的庞大营地巡视之后,美美的吃了一顿炊事兵制作的晚饭之后,李纯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然而,郭戎以及长缨军的主要将校们却有这么幸福,等李纯睡去之后,郭戎和参谋团以及明日带队渡河的几位军校、负责后勤的几名文职,进行了最后一轮军议,确定了已经确定过无数次的计划和步骤。
当时间临近子时,最后的议论军议结束,结束了军议的军校们各自解散回去休息,而郭戎则带领着自己身边的一支十余人的卫队,进行军事主管必须要完成了巡营。
半个时辰之后,完成了巡营的郭戎也回到了自己的军帐,褪下盔甲,很快进入了梦乡。
就在郭戎进入梦乡的时候,大河之北,魏州,检校司徒、魏博节度使府邸之内,一个皮肤白皙,中等身材,容貌俊美,身材消瘦,脸色被不安和忧虑充斥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后宅一处静谧的宅院之外。
将自己的身后的几名亲信和护卫屏退,中年男子静静的站在宅院门口,闭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中年男子睁开眼睛,轻轻的将院门打开,稳了稳身形之后,迈步而入。
紧接着,男子进入院落,来到了院落的正堂门口,再次深吸一口气,接着立正,躬身,插手,行礼,单纯就礼数而言,完美无缺。
行礼之后,中年男子保持姿势不变,恭敬的开口道。
“孩儿拜年母亲大人!”
“季安,不必多礼,进来说吧。”
声音算不上大,语调也算不上高,一种无法掩饰的虚弱和疲惫,然而,听到了这声音中散发出的柔和之后,中年男子迈步入内。
进入厅堂,一位年近六旬,头发全白,身体虚弱,面容消瘦的老妇,正面带笑容,正襟危坐于榻上。
虽然年近六旬,年华不再,但那挺直的腰板,那锐利的目光,那和煦中带着坚毅的笑容,从点点滴滴之处,依然可以看到老妇昔日的光彩。
抬头和老妇对视一眼,从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柔和之后,中年男子感觉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甚至有了一些轻飘飘的感觉,就连脚步都有一些散乱。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松懈下来。
“季安,慎独!”
声音算不上严厉,但是听到声音之后,中年男子立刻将自己的腰板挺直,有些散乱的步伐也随之规整。
“是,母亲大人!”
“好了,不用太过紧张,我儿今夜来此,难道是朝廷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的,母亲大人,根据孩儿派出斥候的查探……,战兵、辅兵、民夫、粮草,船只一应俱全……,恐怕要接近百万众!”
“百万众!”
三个字出口后,老夫的童孔中散发出了一抹精光。
“果然有魄力!”
“果然有气度!”
“看来,李诵在退位之后真的变了,如此有魄力的皇帝,如此沉稳的将军,看来我大唐复兴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