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今日的京城与往日大有不同。
原本热闹的街市早已人迹罕至,没有了行走的人群,城门早已关闭,街道上不断有长枪威严的军队来回走动。
捉拿乱党。
那些还来不及回家的人,在街上逗留的货郎、小贩,被抓住,当场被诛杀。
血腥惨叫冲刺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看不到的街角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原本是热闹喜庆的一天突然被恶魔降临,恐惧袭上每一个人心头,华灯初上时,京城的各大商铺住宅纷纷紧闭门户,行人匆忙归家,除了道路街旁的昏黄灯光,京城已经被黑暗笼罩着。
飞鸟尽,人迹灭。
寂静是唯一的心跳。
数不清的宅院里,人们不敢点灯,摸着黑祷告,希望黑暗早日过去,他们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甚至不敢高声语,这一夜那么长,那么黑,京城里存活着的人,往后余生的记忆里都会记得这一夜的至暗时刻。
京城某一处不起眼街巷,这里房舍林立,道路纵横,巡逻的官兵也特别的多,来来回回的走动,铠甲碰撞,长枪击地,走动的每一步都敲打着附近住户们的神经,他们害怕着这些门外恶鬼会在某一刻破门而入。
其中一处与左邻右舍相似的宅子里,内里倒是与别处的漆黑不同,厅堂内灯火辉煌,人影幢幢,温暖和谐。
一群人正在温暖的室内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偶尔闲谈巧笑,尽显富贵从容。
上等的银箩炭正滋滋的燃烧着,大家低声交谈,脸上克制着喜色,与宅子外的肃杀格格不入。
为上首坐着的老妇人正是因为腿疾在家的柳老夫人崔氏,下首的位置坐着的正是因为要侍疾没有进宫贺寿的儿媳们,以及柳家的小辈子侄全数在此。
此处原本是柳二夫人谭氏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产业,一直空置着。今儿个一大早,她们就悄悄离了柳府,秘密在此处安歇,崔氏内心底从来都不承认这是狡兔三窟,她只是不让柳策有后顾之忧罢了。
家里的男人们去筹谋大事,留下老弱妇孺在此处安置,在这般重要的时刻,柳家人没有一个有睡意,都在等待着宫里的结果,目光时不时的望着皇宫的方向。
大人们倒是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小辈们子侄脸上更多的则是激动,豪迈。
柳二夫人谭氏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白瓷茶盖,杯里冷却红枣桂圆养生杯汤早已没了原来的滋味,她还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不知其味。
柳三夫人小崔氏咀嚼着瓜子仁,偷拿眼瞄着谭氏,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一次公爹举事有成,他们柳家也算是能改换门庭,贵不可言了。
别看谭氏这一副端着的样儿,真以为长房没了他们二房就能继承家业了,想得倒是美!老太太除了疼爱的勒哥儿,她们三爷才得公爹的器重,她又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儿,以后如何还犹未可知不是。
小崔氏放下瓜子仁,站起来笑盈盈地开口道:“母亲,时候不早了,您的身子要紧,儿媳扶你去安歇吧!”
谭氏被声音惊得回过神来,心中暗悔,她怎么把这个忘了,这个小崔氏真会逢迎讨巧。
尽管落后一步,谭氏放下茶杯,赶紧的站起来跟着附和:“是啊!母亲,您的身子最要紧,我们守在这里,一有消息儿媳会立刻通知您的。”
柳老夫人崔氏尽管疲惫,但她还是摆手道:“这个时候我哪里睡得着,守着吧!左右也快了。”
崔氏眼里并没有多少的担忧之色,她与柳策如今虽然没了多少夫妻情份,但是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她是最了解柳策的人,柳策筹谋多年,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手握兵权,身边拥护者无数,一切占尽先机,就是一头猪站在这风口上都能飘起来。
想到此,崔氏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了柳以勒的模样。
打住!
总之,今夜一定会如预想一般,顺利让皇帝写下退位诏书,皇权更替会平稳过渡。
崔氏手里的掐丝珐琅手炉余温散尽,十指再也感觉不到它的温度,双腿因为久坐已经微微酸疼,她心里不由烦躁,这些儿媳孙辈们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眼的。
今日为了掩人耳目,一贯侍候她的丫头婆子都留在了府内,这屋中一个个儿媳孙女们嘴里说得天花乱坠,表现得一副孝顺模样,却连她手冰了腿疼了都不知道。
哼!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竟没有一个会做实事儿的。
都是一些不堪大用的东西。
一个黑漆描金山水纹手炉从侧边递了过来,换下了崔氏手中那个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炉,崔氏入手只觉十指回暖,热意直达心底;她侧头去看来人,却见一位粉红衣服的俏丽偏瘦妇人,俏生生的立在她身旁,手下不停又给她添了热茶。
是柳以勒身边的芸姨娘贺芸。
贺芸把一碟梅花状的点心递了过来,细声道:“老夫人,大少爷说你晚食进得少了,特意让奴婢去做了你最爱吃的白米糕,让奴才劝着你多吃些。”
“嗯。”崔氏拈了一块,喂进嘴里尝了尝,奶味十足,没有放糖,她满意地点头。
心里熨帖不已,她年岁已高,身体里各种病症,太医早让她注意饮食,少进食甜糖。
她一生好强,并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媳们,她让谭氏掌着中馈,做事倒也尽善尽美,每一处都细致入微,但是每次送过来的糕点这个婆母吃了多少都不知道。
崔氏很确定谭氏从来没有发现她的禁忌。
崔氏并不认为粗心大意的勒哥儿会知道这些细致,崔氏满意地点头,对贺芸道:“你有心了。”
“都是大少爷的吩咐。”
贺芸笑着回,一边又给各处炭炉里加了新鲜的银箩炭,这些本是丫头婆子们的差使,只是今日出来她们只带了三个丫头几个护卫,丫头们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食,护卫们在院子里守卫着,人手实在不足,少爷小姐们都是娇贵人,怎么会愿意做这些粗使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