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新兵营校场上,烈日当空,唐二升麾下的新兵先是进行了简单的列队踏步,又围着校场整整齐齐跑了五圈,然后才开始熟悉火枪。
别看这些基础训练就和现代的大学生军训差不多,但在四百年前,并不是所有军队都能做到的。能整整齐齐跑完五圈可供上千人训练的校场,已经可以称得上“训练有素”了。
唐二升用已经沙哑的声音大声吼叫,给面前的士兵们介绍自己手中的火绳枪,虽然一个战兵百总里面,只有三四十人是火枪手,但每一个士兵都需要熟悉火器操作,在必要的时候随时切换角色。
等到说完的时候,唐二升的声音已经全哑完了,他扭头看向身侧的副手,示意对方接着往下介绍火枪使用的注意事项。自己则拿着竹条走进正昂首直立的队列里,只要发现了有人姿势有偏差,就直接“啪”的一声打下去。
现在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训练之时新兵们大多数时候是不披甲的,要是被竹条抽在身上,汗水一浸,那可是火辣辣的疼,有的人更是整个缩着抖动起来。
唐二升下去巡视了一圈,啪啪抽了十几下,这些新兵的队列才总算让他满意了。这个时代,甚至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军队训练,体罚都是一项重要的手段,既是树立军官权威,也是因为打疼了,自然就记住了。
“罗地!”唐二升又看了看,顿时火冒三丈,还真的有人不长记性啊。
“到。”一个长得有些着急的新兵连忙出列,喉结紧张蠕动,心中忐忑不安。
“他,他,还有他,你们伍这三个人站姿有问题,屡教不改,连坐全伍,跑校场五圈,十五军棍,立刻执行!”
话音刚落,那个名叫罗地的伍长立即率领全伍跑了出去,他们都已经被打怕了,不敢再违抗任何上官的命令。唐二升的目光跟着他们来到了校场,忽然看到了陆长川和赵奎肩并肩走来,身后还有几个卫兵跟着一起走进了训练场中。
这一次扩军和调整之后,军法队全都进行了重新分配,原本的搭档关系已经全部改变。作为孙可望控制军队,确保大军战斗力的关键力量,军法队是绝对不能腐化的,遏止军官之间的私人关系进一步增长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步。
下午的训练结束之后,唐二升让副手代替自己去检查士兵内务,自己则去见陆长川和赵奎了,两人都是他的老上司和恩人,他知道赵奎是休假返队途中过来看看的,现在训练那么紧张,以后再见或许就是打下南京了,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有陆长川在,他擅离职守一两个时辰并不是什么问题,虽然说殿前军军纪森严,但也绝没有到那种总兵都督都没点特权,什么都讲原则的地步。要知道,这可是十七世纪的军队。
“二升,新兵练得怎么样了?”唐二升刚一进屋,赵奎就呵呵笑道。
“挺好的,这些新兵底子都不错,除了有几个笨点的,学东西都挺快的。不过他们的训练要求可比咱们当初严格多了。不止是刀枪要练,火器也要熟悉,听说后面还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小炮呢。”
唐二升直接坐下,拿起快子就夹菜吃。不过他没有喝酒,毕竟晚上说不定又要突袭演练,要是被那些新兵闻到了酒味,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当然,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是强征壮丁当兵,当兵才能多分地,现在是抢着当兵,咱们集训的时候就筛掉了一批,让他们回去当农兵去。”赵奎颇有些得意,他全程参与了大军的集训,看着越来越强大的军队,有时候便是不让他退伍的抱怨都忘记了。
“以前是钱粮都不够,现在半个天下都在咱们的手里,要还是像以前一样,咱们的那些兄弟不是白死了吗?”陆长川的语气也颇为自豪。
他是见证了大西军入滇前后,出滇前后各种改变的人,也是经历过了重庆大战,遵义大会,斩杀罪相罪后的老兵,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江山最终也让大部分将士获得了从未拥有的财富,住宅,以及自己的妻妾儿女......
“这支兵马要是练出来了,全副武装拉到战场上,别说八旗鞑子了,就是天兵天将都敌不过。”唐二升嘴里嚼着肉,都都囔囔道。
“什么天兵天将,咱们可是国主的兵,等将来大事一成,咱们就是天兵天将!”赵奎哈哈笑道,引得屋内的陆长川,唐二升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能说,现在的情况,就算孙可望忽然放下一切,不想称帝了,他手下的殿前军诸将和冯双礼,马进忠等人也不会同意——你不当皇帝,我们如何当天兵天将,如何来的富贵?
几人又是一番畅谈,局势前所未有的大好,众人情绪也无比高涨,对未来都有着无限的畅想。陆长川,赵奎,唐二升三人若不是因为醴陵城外的一战,调到了马宝麾下,绝对不可能升得那么快。当然,就算知道是这样,心中的得意也是免不了的。
赵奎此时更是春风得意,他乘着孙可望扩军的春风,已经升到了骑兵营的军法都督,新纳的两个妾室都怀上了,只等儿子出生,打下南京,他就退伍回岳阳。
不过,他现在因为想要把第一个生下儿子的妾室扶正,和岳阳的嫂子正闹不愉快。
牛国章的遗霜想把自己的娘家人嫁给赵奎为妻,巩固双方的关系,这样她儿子以后在牛家也算有靠山了,特别是知道赵奎已经升官成了都督之后。但赵奎被枕边风一吹,哪里还能听什么嫂嫂的?
而又因为如此,牛国章的遗霜更觉得所谓的兄弟情靠不住,必须得把赵奎这个大官变成自己人,不然在儿子成人之前,牛国章留下的财产绝对是要被吞掉的。要不是有赵奎这个在外当官的镇着,她和儿子女儿如何顶得住宗族里的那些虎视眈眈?
赵奎没这么多心思,他半年前还是个光棍汉,碰过的女人都是窑子里面的,给钱办事,来者不拒,说话还好听,哪里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反正自己退伍之后回去帮大哥守着家业,看着侄子成年就行了。但自己的儿子,赵奎还是想要自己做主。他赵家以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唐二升在和老友相聚,他麾下的士兵吃完晚饭之后,也都已经回到了宿舍。罗地带着手下的人多跑了五圈,又挨了十五军棍,现在整个人手脚发软,脚步都有些飘了。
他刚洗漱完一躺下,章万鹏和冉青这两个新兵集训时候就和他一队,现在又在一个伍里的新兵也跟着“彭”地两声倒在了床上。
罗地一看到两人,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三个连站姿都犯错的新兵,有两个就是他们:“狗日的,快滚去打水洗漱,一会百总来检查,别连累老子跟着你们两个狗娘养的受罚。”
冉青听了,困难地撑起身子,但是一看章万鹏动都没动,又泄了一口气,直接倒了下去:“伍长,你让章万鹏也起来啊,要是他不洗,俺洗了有啥用,还不是一样被罚。”
“老子动不了了,罚就罚......”章万鹏已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别说罚了,就是杀了老子,老子也动不了......”
“你被罚就被罚,别他娘连累老子,老子好端端的没犯过错,就因为和你们一队,差点被连累死。”罗地怒道。
不过,章万鹏还是不为所动,冉青也干脆不动了,又接着躺回去。罗地见这两人这么冥顽不灵,刚要起来教训人,隔壁忽然就传来了“啊,啊呀,啊”的惨叫声。
只是,惨叫声还没持续多久,刚刚还一脸无***死不屈的章万鹏和冉青就再也顶不住,还没听多久,就立马爬起来出去打水洗漱了。
要说,夏日的单薄军服,那荆条打起人来,真的是触电一般的刺痛,惨叫哀嚎声更是堪比中弹,听得这些新兵们心肝都在颤。
“切,还杀了也动不了.....”罗地见两人都出去了,冷哼道,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听说在殿前军当兵,每个月都肉吃,有饷银拿,打了胜仗还有赏赐,要是运气好的,捞点油水,那就赚大发了,这才来当兵的。结果却遇上了这几个奇葩,只能在心里抱怨自己倒了大霉。
章万鹏和冉青两人当入伍的时候他就认识了,他知道两人当兵都是为了有资格分地:一家都进了营庄,必须得有男丁出来当兵。不像他,全家都死光了,孤家寡人没有分地的资格,要不当兵,要不进矿场,根本没得选。
不过,罗地也还不算最惨的,他的家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原本一直给一个大户当家奴,当然,明面上叫“义子”,也有口饭吃。只是战端一起,大户死于乱兵,家宅被烧,妻妾被污杀,他也就没了容身之所。
而伍里还有一个不说话的闷葫芦,叫王武的,现在就在罗地左手边躺着,听说是一家八口人,都在半年前的战乱中被鞑子杀了,那种才发生不久,还记忆深刻的仇恨才最可怕。他每次看到对方的眼神,都觉得瘆人。
罗地动了动身子,然后又伸了伸腿,躺了好一会,腿终于舒服一点了。这时候,唐二升的副手已经检查到了他的宿舍。
罗地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一般,赶紧撑着手起身,然后又招呼同一宿舍的其他几人起来,每一个都站得笔直,生怕又被罚。
长沙城,秦王府的书房里,陈少川正在站在幕帘内侧,成排的蜡烛上,火焰摇曳。
“国主,浙江和南直隶两省的多数绿营军官都愿意与我方使者接触,不过目前绝大部分都是态度暧昧,应该是在等大战开启。”陈少川顿了顿,又说道:“他们大多和江南地区的乡绅有联系,而那些乡绅虽说都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但也都还心念明室,在抗清上还有些正面作用。”
王自奇已经被派往了北面,负责陕甘,河南,南直隶等地的军情,孙可望许久不见陈少川这位得力干将,这次特地将他召回长沙,亲自见一见,笼络一下关系。毕竟,这是后面才来的新人,又曾经是大明的忠臣。
“这倒是在孤的预料之内,不过孤要策动他们,倒不是为了对付岳乐,而是为了对付郑成功。”孙可望微微叹气,又接着说道:“郑成功如今已然成了一方诸侯,现在又暗中和尚线等人联系,到时候大战一起,必然会趁着清军在浙江防务空虚之际突袭,一旦势大不可遏制,内战必起。”
陈少川知道孙可望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想看着郑成功继续壮大,若是能策动浙江的绿营兵反正,投向孙可望,他在孙可望这里的地位也绝对还能更上一层楼。
“岳乐也给郑成功派去了密使,郑成功还放回去了。”陈少川又接着说道:“臣怀疑郑成功是想把清军引向国主和晋王,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赞许道:
“少川你说的没错,所以孤才说,策动江南绿营反正是为了对付郑成功。孤明日就下一道旨意,到时少川全权负责浙江,南直隶东部五府,一定要稳住那一块地区的局势,邓耀的兵马也有上千,只要时机合适,可抵得上千军万马,你们只要拖住一定的时日,郑成功便没有机会坐大了。”
“是,国主!”陈少川颇有些激动地抱拳道,那极有可能意味着他将获得和张煌言差不多的权势,老友邓耀自然是全力支持他的。
“现在大局将定,除了洪承畴这种一心当狗的民族败类,便是吴三桂也已经想要反正了,只有一举歼灭江南清军,国家蒙受的这十几年屈辱,千万人的血仇,才能算是报了。至于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这等带头的汉奸,孤也绝不会放过,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各地的小动作孙可望大抵都是知道的,特别是岳乐派往李定国和郑成功那边的密使,大摇大摆,根本就是害怕孙可望不知道。离间计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而吴三桂方面的消息,则是刘文秀主动派人来汇报的。孙可望知道,自己两年多毫无限制的信任和付出得到了回报,刘文秀已经完全倒向自己了。
“国恨家仇,只要终有一报之日,我等跟着国主,便死也无憾了!”陈少川有些控制不住,眼眶不自觉便湿润了,还好他在背光处,并不容易被察觉。
孙可望见气氛已经到,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又道:“这仗打了那么多年,百姓居无定所,天下生灵涂炭,孤实在是不忍心再打下去,更何况是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少川,你能明白吗?”
“国主有令,臣万死不辞!”陈少川抱拳以待。
他从进入军情司开始,便相信孙可望是可以一统河山,驱除鞑虏的枭雄。如今的局势,孙可望说了那么多,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的暗示?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自然不用说得太明白,达到目的,大家都懂了就行了,特别是这种话。
“对了,钱谦益那边如何,他动身了吗?”孙可望得了陈少川的准话之后,又从容问道。
陈少川闻言,想了想,说道:“算一下时间,现在应该快到广州了,快慢也大抵是这两天了。”
清晨,惠州府以南的海面上,阳光明媚。
“怎么那么多天了还没到?思明州应该没有那么远啊!”钱谦益站立船头,抚了抚胡子,滴咕道。
“船家不是说了嘛,这几日逆风,船要慢许多。”柳如是扶着钱谦益走下船头,“老爷,这里风大,咱们回舱里吧。”
“可我问过玄着,逆风也没那么久啊!”钱谦益眯了眯眼睛,一脸狐疑。
“张将军安排的船,难道还能有问题?”柳如是掩嘴笑道。随后便拉着钱谦益往船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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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南下厦门的船是张煌言安排的,但是被陈少川动了手脚,船上十几个人全都是军情司的。钱谦益可是在江南有巨大声望的人物,孙可望也十分看重,自然不会让他去见郑成功。
“逆风?”钱谦益走下甲板前,又扭头看了看船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