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一事在洪承畴和屯齐的主导下,又经过武昌城守军诸将的一番讨论,便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终究是定了下来。
最终的结果与洪承畴一开始的主张其实差距不大,只是又综合了屯齐一派的意见,并且答应了让李芳名,刘忠等陕甘一系的人作为后备支援部队,以获得对方的支持。
当然,事情定下来是定下来了,战前准备的任务也已经分配到了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心里都支持这个计划。城中诸将由于自身利益的不同,在具体行动中愿意出多少力,做多少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且说,洪承畴和屯齐之所以敢连连冒险出城野战,既是局势所迫,也是因为他们还有所倚仗,还输得起。否则,屯齐立功心切,难不成洪承畴这个主帅也立功心切,提出如此冒险的夜袭策略?
毕竟,若是单单就守城而言,洪承畴和屯齐两人麾下的兵马是十分充足的。更不用说,除了那些新招募的湖北绿营兵和包衣兵之外,其余的一万余满汉大军都是十里挑一的精锐。只是因为水土不服,相当一部分士兵还未恢复战斗力罢了。
而这一情况,极有可能随着时间拖延,气温回升,武昌府地区进入夏季而加剧,这也就是洪承畴和屯齐两人都如此着急主动出击的原因了——他们需要在此之前恢复大军的士气。
当然了,军中大小事务的最终决定权,其实还是在这俩人手上的,其他人不过是能提些意见,言语上反驳,行动上阳奉阴违罢了。
所以,这两人一旦找到了利益共同点,有了所谓的“共同敌人”,联合了起来,所谓的“军议”,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让诸将能在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而且,清军自开战以来连番受挫,四万大军已经损失相当一部分,特别是那一千余精锐,士气也受损严重。
这种时候,若是不主动出击,打一个漂亮战来振奋士气,夏季一到,城中免不得生出疫病来。人心浮动,疫病横生的情况下,守城的将士们又该如何撑得下去?
孙可望大军十余万人马,固然也容易出事,但这不是洪承畴和屯齐该去赌的。
就这样,随着洪承畴和屯齐的联合,也因为城外明军的严防死守,孙可望一直期待的清军报复性袭击迟迟未至,两军似乎提前进入了城池攻防的相持对峙阶段。
与此同时,城外的大西军也进行了战略调整,适时开始了战略收缩,将兵马集中在城南,城东的几个大寨之中,使得清军的哨马能够重新开始活动,武昌城内的清军也终于获得了西南防线各处的最新军情。
“国主,自从收缩兵马,放松围城之后,清军哨骑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是否要稍加限制?”白文选汇报完各地的最新军情之后,又拱手抱拳道。
“当前除武昌府之外,川北,荆州,湘东,粤北,粤东等地的战况均未有可喜的进展,若是让城内的清军获悉,恐怕不利于我大军之后的攻城作战。”
当初孙可望提出要提前收缩兵马,外松内紧,引诱清军夜袭的时候,白文选便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不过,这里可是殿前军,孙可望始终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白文选也不是那种舍命谏言的大臣,最终自然还是按着孙可望的意思去了。
但作为巩昌王,孙可望在军中的第一重臣,白文选还是有些飘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再站出来说几句逆耳忠言,劝一劝眼前的这个国主,摄政王殿下。
只是,孙可望在这件事情上,并无任何可能被说服的可能。白文选虽然可称“帅才”,也有着相当的政治嗅觉,但他和孙可望考虑问题的方向终究是有差别的。
孙可望既要指挥殿前军攻下武昌城,在清廷的西南防线上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立下不世之功,为之后在南京称帝做好准备,又要尽可能的保存大军的实力,作为他最大的政治资本。
毕竟,有了不世之功而没有最为强大的军队,孙可望的帝位一样不稳。这年头,最可靠的还是手里的兵权。
因此,他才会如此迫切地想要洪承畴,屯齐等人出城野战,消灭武昌城中的清军精锐。为此不惜在其余战场尚未取得进展的时候就让让洪承畴和屯齐等人获悉各地的战况。
要知道,作为围城困敌的一方,应该是要在各战线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再放出城内的哨骑信使,让他们将这些坏消息带回城中,进一步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正所谓“攻心为上”。
但比起这个,孙可望更加担心城中那些战力足以出城野战的部队出现在城墙之上,那到时,殿前军因为攻城而损伤的将士将是难以估计的。
“城内的清军迟迟未动,孤不给他们知道一些好消息,他们又如何会放心出城夜袭呢?”孙可望依旧不为所动,放下手中的远境,转身缓缓道:
“趁此时机,派出民夫尽快收集制造攻城器械和搭建营寨所需的木料,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完成攻城器械的制造。”
“可若是如此,城内清军必然会士气大振……如此一来,以洪承畴,屯齐二人之诡计多端,臣担心稍有不慎,夜袭便会成真,到时局势恐怕……”白文选低估了孙可望的决心,以为对方这次还会像以往那般,仍旧继续劝道。
“文选,你想过没有,若是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便是清军士气低迷,可仍旧有几万兵在城墙之上,仅凭我军这区区六万人马,如何能攻得下武昌?”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
“恐怕到时还是得让冯双礼,李来亨等人派兵前来助战。这应该不是你我君臣希望看到的吧?”
此言一出,白文选微微一怔,也不说话了。这攻克武昌城,歼灭数万清军的功劳,包括白文选在内的殿前军诸将都不想和其他人分享,特别是那些半路加入,并未出全力的。
毕竟,这好端端的功劳,凭什么分给其他人?别说是殿前军诸将不肯,便是诸将底下的将士们,也不会有人愿意。大战胜利之后的赏赐,可都还靠这些功劳呢!这战功可都是拿命来搏的。
“冯双礼,马进忠在湘东牵制江西清军,更要防范酋王岳乐率清军进攻长沙,突入我军腹地,此事关整个战局数十万兵马的调动,绝不可贸然调动。”任馔拱手拢袖,忽然出言道。
“而且,臣认为:让城内清军知晓各地的战场局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一时士气大振是真,可更加免不得轻敌冒进,出动更多兵马来夜袭。”
“而且,便是不攻城,要围点打援,也必须将城内的清军精锐大部消灭,击垮其余部之战斗意志方可。否则,到时候就不是咱们围点打援了,倒是极有可能成了洪承畴和岳乐的两面夹击了。”
孙可望顺势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诸将,又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要想最终取胜,攻下武昌城,都必须将城内的清军精锐消灭过半方可。其余的,皆是可以牺牲退让的小事。便是让洪承畴知道了武昌之外的军情又如何?他难道就能逃得了被孤打败的命运了吗?”
如此,众将一番言语之后,再次明确了孙可望的计划,便是白文选也表示再无异议。
这便是孙可望独尊的殿前军了,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便会有无数人会为他说话,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一直打胜仗!
且说,这场连绵千里,明清两军加起来数十万人马参与的大战到目前为止,已经开始了一个月有余。
但因为种种原因,除了武昌府爆发了还算像样的交锋之后,其他地方的明清两军,均是难以影响战局的小股部队试探性进攻。
吴三桂自从“太平县一战”之后,便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袭击明军重兵把守的城池和关隘,但一直都是浅尝辄止,并没有要动真格的意思。
不过,吴三桂发动这样高频率的袭击骚扰,派出了那么多兵马,耗费了那么多军需和银两,可不止是为了应付清廷,更是为了拖住刘文秀大军,使其不敢移兵他处。
这就是吴三桂的狡猾之处了。如此一来,他既不必损耗太多兵马,又能完成清廷交给他的任务,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了,吴三桂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效忠清廷,而是为了腾出手来整合联络陕甘地区的绿营,形成以自己为核心的地方力量。
他现在逐步掌控了陕甘地区近十万绿营兵的钱粮分配,手中有了顺治皇帝亲自递上的筹码,做起事情来自然得心应手。
顺治皇帝的所谓“制衡,借力打力”,在吴三桂这里终究没能成功,反而被他利用来团结地方军头了。
而四川刘文秀这边,他原本还想要抽调精锐兵马从夔州出发,前往湖北荆州府助战的,现在被吴三桂如此一搅和,也只能暂时作罢。
毕竟,四川才是他的防区,孙可望如此信任他,整个四川的军政大事都由他全权负责,还让云南供给了四万大军的所有军需物资,他自然得确保四川无虞。除非,孙可望在武昌的战事失利,要调他前往助战。
大战之前,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便制定了周全的作战计划,考虑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情况,随着战局的发展,许多一开始的部署必然是要调整改变的。
如此一来,等到变局真正到来的时候,无论是于己方有利还是有弊,朝中军中也不至于手足失措,甚至是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低端错误。
当然,现在的局势还是在孙可望等人的计划之内的,吴三桂虽然骚操作不断,但只要他不能发兵攻克陕川交界处的关隘天险,四川的局势便不会超出孙可望的计划。
同样的,荆州府长江南岸的李来亨大军一直没有发起像样的进攻,但是却把高第所部近万兵马死死拖在了荆州府北岸,还有数百督战的八旗兵,以及那支神秘的火枪部队。
高第一直不清楚李来亨这样部署的目的是什么,心中甚至已经产生了重新调集兵马的打算。但多年的战场经验又告诉他此事必有蹊跷,他必须耐心等待。
反而是江西方面,随着李定国出师不利,清廷以不多的兵马就能固守南安,冯双礼和马进忠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是相当于被清军死死拖在了湘东。
而既然南安作战失利,一时之间李定国和麾下诸将又没找到破解之策,只好就着之前的安排,让窦名望在惠州,潮州二府组织兵马骚扰江西赣州府和福建漳州府的清军,以扰乱岳乐,尚可喜等人的部署。
但这两处地方兵马行进的难度堪比梅岭,窦名望也只能是像吴三桂一样,派出少量兵马,在城池周边骚扰完之后就立即撤退,以免被清军消灭。
而岳乐也和刘文秀一样,虽然理智告诉他李定国不可能从惠州,潮州二府进军江西,但那可是李定国,他又不得不防。
不过,驻守漳州府的尚可喜就不是那么想的了。借着窦名望派兵骚扰漳州府,他随即亲自前往漳州府府城巡阅大军,顺便借机提拔一下刘国轩,为之后破坏“清郑谈判”的计划做好准备。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北京方面又来了消息,顺治皇帝甚至准备把郑成功的父亲兄弟拿出来谈判,并且真的准备把漳泉四府作为筹码,换取郑成功的招安。
虽然郑成功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在天下和家人之间,他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而尚可喜也是如此,他并不相信郑成功会因此而做出任何改变。
可漳泉四府就不一样了,尚可喜不知道郑成功怎么想,但若是他,绝对就降了。
毕竟,在尚可喜看来——以郑军当前的实力,并不足以争霸天下,若不是清廷一直腾不出手来,现在又要集中力量对方永历朝廷,其根本不具备如此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