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洲正在快速翻阅田寿平的论文,包括公开发表的,也包括学位论文。
田寿平来得很快。
上午刚开完新闻发布会,中午就接到田子良院士的电话,说他的学生田寿平已经抵达金陵,下午会到神州大学拜见,希望徐老师多多指导。
徐生洲不敢怠慢,毕竟田子良的江湖地位崇高,田寿平与田子良的关系更是不言而喻,百忙之中专门抽出时间接待了田寿平。
但论文还是要看的,问题还是要问的。
田寿平真要有问题砸在自己手里,倒霉背锅的还是自己!
田寿平坐在徐生洲对面,稍稍有些拘谨,不时打量几眼面前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大神。
很年轻!
这是徐生洲给他最直观的第一感受。
这些年来,田寿平一方面享受着“田子良院士之子”带来的巨大便利,一方面又很讨厌别人用“田子良院士之子”的眼光来看自己,总觉得自己即便不是田子良的儿子,就凭个人的努力和天赋,也不会比任何同龄人差!
直到他遇到了徐生洲。
读书以来田寿平是一步没耽搁,甚至小学还少上一年,市示范幼儿园、市重点小学、全国重点中学、top2,一路青云直上,如今24岁在燕大数院读研三,在同龄人中也算是年轻有为。可眼前这位大神也是24岁,人家不仅博士毕业、拿到教授职称,还随手攻克了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之一的霍奇猜想!
这一刻,他真的看到了差距。
要说第二感受,可能是段位压制吧?
虽然徐生洲很年轻,但田寿平从他身上感受到燕大学霸乃至那些老院士带来的巨大压迫感,特别是对方就跟翻书一样哗啦哗啦翻阅自己的论文,让他胆战心惊、浑身长毛。
徐生洲很快翻完田寿平的论文。
单从发表论文的期刊来看,田寿平有1篇crelle's Journal(《纯数学与应用数学杂志》)、1篇Nagoya math. J.(《名古屋数学杂志》)、1篇math. Z.(《数学杂志》),堪称华丽亮眼。但徐生洲吃不准的是,他的导师田子良院士对论文的贡献占多少。
毕竟袁华的《我的区长父亲》也能获得一等奖。
徐生洲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然后问道:“田院士有跟你说过,读我的博士,毕业条件是什么吗?”
田寿平规规矩矩地回答道:“说过。需要发表1篇‘四大’或2篇一区。”
“有信心吗?”
田寿平抿抿嘴唇:“我会努力的!”
徐生洲又问:“是不是觉得我定的标准有些过高?”
田寿平犹豫了几秒钟:“相对于其他学校其他导师来说,可能标准是有些偏高。不过徐老师您可是大四就发‘四大’的,导师水平如此,定这个标准也算是合情合理。”
也算是?
徐生洲放下手里的论文:“我知道,一定要发顶刊、发一区,是学术考核制度僵化的体现。发表在‘四大’或一区上的论文,未必就比发表在二区、三区上的论文更重要。但没办法,总要有个量化标准,让大家对自己的目标有个感性的认识。归根到底,是想让学生写出让我满意、让学界受益的好论文来。”
田寿平浑身一激灵。
虽然说1篇“四大”或2篇一区很难实现,但目标就在那儿,总还有个奔头。
但要说写出让他满意、让学界受益的好论文来,那可真就“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什么样的论文能让他满意?可能在他这种大神的眼里,全国数学界每年发表的上万篇论文,其中99%都是学术垃圾,不足以让他满意吧!
这不是田寿平胡乱猜测,而是有根有据。
你看徐生洲踏入学术圈这三年,除了最开始发过几篇中文核心期刊、ScI四区之外,其余的都是发在顶刊上。而且无论是发在中文核心期刊还是国际顶刊,质量都是超乎寻常的高。田寿平就曾听父亲说过,哪怕是徐生洲在大四发表的第一篇论文,其水平也超过燕大、留美数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至于发表在“四大”上的那些论文,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父亲建议他跟着徐生洲读博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徐生洲见田寿平默然不语,又接着说道:“我看了你的论文,写得很不错,可以看出基础还算扎实,逻辑思路也比较清晰。——如果读博的话,有什么打算?”
关于田寿平的缺点,徐生洲没有说,他觉得也没必要说,因为从论文中多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就像发表在crelle's Journal上的那篇论文。好比一个新手司机,在平直无人、限速100公里的高速公路上还开得颤颤巍巍,结果在陡峭山路漂移过弯的时候却丝般顺滑,这里面要是没有高人出手指点,打死徐生洲他也不信!
当然,田寿平也不是没有优点。
至少与曾奕霖相比,他的基础明显更扎实,学术素养也更全面。
还是以司机作比,尽管都是新手司机,曾奕霖科目三考了5次才过、拿到驾照就没摸过方向盘,而田寿平则是科目二、科目三一把过,已经开车磨合了小半年。如果你跑长途,你愿意选谁做副手?
田寿平稍稍犹豫:“因为我硕士阶段是基础数学的代数几何方向,一直比较关注非交换代数几何,特别是非交换代数几何中的非交换圆锥的分类。如果可以,我想接着往下走。”
徐生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实话,咱们现在的教育是本科高中化、考研高考化,硕士阶段还在打基础,只不过专业更明确、更细致,培养更规范、更具体而已。真要有志于学术研究,既得认真总结硕士阶段的收获与经验,又不能被硕士阶段的专业和眼界所限,画地为牢,毕竟博士阶段才是学术生涯最重要的底色!”
田寿平连忙虚心请教道:“那徐老师您的意思是?”
徐生洲道:“既然咱们已经学了数学,既然你本科、研究生都就读于燕大,既然田院士推荐你过来,那咱们就不能满足于一些边边角角、零零散散的问题,依我来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博士阶段必须要瞄准本领域最前沿、最重要的问题下手。比如你比较关注非交换代数几何,那能不能研究一下非交换曲面的分类?或者连通分次情形的Ramras问题?等等。”
田寿平顿时僵在了那里。
虽然他只是非交换代数几何领域的初阶研究者,却非常清楚徐生洲所提的那两个问题的难度!
这么说吧,如果霍奇猜想之类的世界七大数学难题,是数学界南帝北丐东邪西毒中神通级别的“五绝”,那么非交换曲面分类、Ramras问题,就相当于是“渔樵耕读”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等四人的水准,岂是新手村的战五渣所能挑战的?
田寿平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徐老师,您说的这些问题会不会有些太难了?”
博士嘛,有徐生洲这样大神,也有不知道知网为何物的水货,但更多的是辛辛苦苦搬砖码字刷试管过柱子的普通人,——当然,能读到博士,智商可能确实比普通人高一些,但绝对没有到横压一世睥睨万古的地步,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数学问题不会就是不会。
再说了,这些问题之所以被剩下,就跟40岁小仙女云英未嫁一样,是国男不够努力吗?是撕葱们都眼瞎吗?是厅长们都有爹味吗?是凤凰男都下头吗?不,她们都是凭自己的实力剩下的!
同一道理,这些问题能被剩下,那也是经过大浪淘沙的。在此之前,全世界有很多聪慧过人的天才,甚至是欧米名校的满级大佬,手持AK、RpG对这些坚固的堡垒发起攻坚,最终都铩羽而归。凭什么轮到他这个土博来摘这个桃子?
至少田寿平本人没这个信心。
徐生洲笑道:“难,才显示出你的研究有意义!咱们做研究,就是别人会做、能做、不想做的问题我不做,要做就做别人不能、不会、不敢的问题。那句话是怎么说的?风浪越大,鱼越贵!”
田寿平还想负隅顽抗一下:“博士学制通常是3年,我怕——”
他就差没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叫出来:
我想3年完成学业,我不要延期!
我想带着丰硕的成果顺利博士毕业,我不要辛苦三年却毫无进展,最后不得不临时更换研究方向,才勉强混到博士学位!
徐生洲风轻云淡地回答道:“咱们倒不用执着于具体年限,进度慢的话,4年、5年也可以;一切顺利的话,2年也行。”
田寿平很清楚,真要按照徐生洲的标准来选题,2年毕业是绝对不可能的,4年、5年才是他的必然归宿!
他垂死挣扎道:“徐老师,我担心如果选题标准太高,就算4年、5年毕业,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徐生洲大度地挥挥手:“不用担心这些!问题要是相对简单,那我们的目标就是彻底解决它。如果问题确实比较难、时机还不成熟,我们只要取得一些突破性、标志性成果就算胜利,以后还可以作为你继续研究的方向。就好比是否存在一个稳定的一阶完全理论,它有大于一的有穷多个可数模型问题一样,几十年来数理逻辑学家们一直在稳步往前推进,morley证明了?1-范畴的理论最多有?0个可数模型,baldwin和Lachlan证明了?1-范畴的理论只可能有一个或?0个可数模型,Vaught证明了任何完全理论都不可能恰好有两个可数模型……学术研究,就是这么一步步前进的。”
田寿平彻底麻了。
但他却又不能反驳。
毕竟眼前这位大神,从典型群重数一猜想、到冰雹猜想、再到霍奇猜想,据说还要再单挑一个世界七大数学难题,简直是一拳一个小朋友。可能非交换曲面分类、Ramras问题等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学生的奥数题,难是难了点,但动动脑子、花点时间,还是不难解出来的。
徐生洲接着说道:“我的大致想法就是这样。你回去可以和田院士商量一下,如果同意,可以先选定一个题目,做个研究进展文献综述,发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