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五点,张安平先后数次拨打徐生洲手机,都是关机状态,房间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有些坐不住了。大会自助餐是晚上6点开始,现在再不摇人组局,约人吃宵夜都赶不上热乎的!可聚会没有徐生洲参加,就成了一群中年油腻大叔自嗨,有什么意思?要是旁边再坐几桌燕大、震旦或中科院的,只怕自己底气不足,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张安平气哼哼地站起身,直奔徐生洲的房间而去。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整什么幺蛾子!难道是金屋藏娇,从此君王不早朝、午朝、晚朝?
他来到徐生洲所在楼层,远远便看到卢嘉阳搬张椅子坐在房间门口。到了近前才发现,卢嘉阳守着的正是徐生洲的房间,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嘉阳,你怎么守在这儿?”
“是衡老师安排的,说是不让别人打扰徐神。”
张安平有些吃醋:“衡平在屋里?”
“不在。”
“那屋里有谁?”
“就徐神一个人。今天下午徐神看墙报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说是有个重要的材料要写。衡老师觉得应该是徐神在破解霍奇猜想上有了重要突破,甚至可能是最关键一步,临门的最后一脚。他怕别人来拜访徐神,打断了徐神的思路,所以叫我和文优谈轮流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
张安平猛一击掌,然后连连点头:“衡平安排得很好!你们也做得很对!一定要守住门,谁也不能进去惊扰到小徐,哪怕是院士、校长也不行!!——那小徐晚饭怎么办?”
卢嘉阳道:“徐神交待了,晚饭不用等他。”
张安平生怕自己说话打扰到徐生洲的思考,低声批评道:“糊涂!人是铁、饭是钢,何况还是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不吃晚饭怎么能行?——这样,你们等会儿去餐厅打包两份饭菜,一份悄悄放进小徐房间,一份放在前台,要是小徐晚一点吃饭,饭菜又凉了,你们就让前台用微波炉热一下,再送过来。”
卢嘉阳乖巧地回答道:“好的。”
张安平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圈,觉得自己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准备离开,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年青人不都喜欢点外卖吗?什么烧烤啦、鸭脖啦、奶茶啦、咖啡啦,等会儿你们给小徐点一些,多少钱,明天找我报销。”
作为富二代的卢嘉阳,闻言笑了起来:“院长说笑了!或许我不能像徐神那样随随便便掏一个亿买所学校玩玩,但请徐神吃顿外卖的钱还是有的。”
张安平两眼一瞪:“你有钱,那是你的。给小徐做好后勤保障,让他专心研究,那是学院该做的。我们要公私分明!——再说,有我这个师兄在这里,哪有你个学生请客的份儿?”
说完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
卢嘉阳没看到的是,张安平那比AK47还难压的嘴角。
张安平昂首挺胸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自己根本坐不下来,整颗心都在胸腔里骚动不已。
他有心向和人分享自己的快乐,比如远在京城的成老爷子,比如一同参会的师妹黎田雅,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徐生洲在攻克霍奇猜想最关键一步,只是衡平和自己的猜测。至于徐生洲到底是在证明什么、能否证明出来、证明之后到了哪一步,他都全然不知。
万一闹出笑话,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于是这种喜悦憋在心里,就像新婚女子测出了两条杠,偏偏周围都是不熟悉的男同事,这让他坐立难安。他多想在六点多熙熙攘攘的自助餐厅里高声宣布:
“各位!燕大、留美,你们也坐下。——今天我想说的是,诺贝尔奖,我们学校的校友拿过!霍奇猜想,我们学校的校友也已经破解!论起高端人才的培养,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只要一想到这个场景,张安平就兴奋得浑身战栗。
带着亢奋的情绪,他毫不犹豫地推迟了蓄谋已久的“成门弟子大聚会”,也再三婉拒了其他院校同仁好友的邀约,连和黎田雅、彭祖寿等师兄妹来拜访,都显得心不在焉。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极力抑制的狂喜。
黎田雅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是有什么喜事吗?说出来让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张安平敛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就是小徐师弟得了钟奖特别奖啊!我们学校可是连着好几届颗粒无收,现在终于有进账了,而且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特别奖。我能不高兴吗?”
黎田雅显然不信:“这不是好早以前就知道了吗?”
张安平道:“可是明天正式颁奖啊!”
彭祖寿问道:“老张,是不是弟妹怀了二胎?”
张安平没好气地说道:“别胡说!我老婆都更年期好几年了!”
彭祖寿道:“那是今年招了个年轻漂亮的研究生?然后你焕发了第二春?”
黎田雅比较严谨:“也有可能是在年会上遇到了初恋女友,或者是老相好,而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张安平像赶苍蝇蚊子一样:“你们赶紧走!再多呆一会儿,我这大半辈子的清白就全毁了!”
等到晚上九、十点钟,横竖睡不着的张安平又来到徐生洲所在楼层。这回站岗放哨的不再是卢嘉阳,而是文优谈,远远见到便起身问候:“院长好!”
张安平矜重地点点头:“徐老师还没有出来?”
“是的。”
“那他吃饭了吗?”
“六点多的时候送了一份饭,还有咖啡、奶茶进去,不知道他吃没吃。”
张安平思忖片刻:“徐老师该不会睡了吧?”
“应该没有。刚刚卢师兄在下面散步的时候,发现徐老师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张安平道:“看来徐老师是要挑灯夜战。——在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侥幸的成功。你看即便天才如徐老师,在领奖的头天晚上,依然还在努力!作为普通人的我们,还有什么不努力的理由?”
文优谈站的笔直,一副受教的样子:“院长说得对!”
张安平道:“你们等到十二点。如果他还是没有出来,你们就不用再守了,赶紧回房休息。”
“哦。如果——”
“如果他出来了,就说我找他,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是!”
张安平整个晚上都没有接到徐生洲的电话,带着巨大的欣喜和些微的遗憾,终于在凌晨两三点进入梦乡,然后不断浮沉于美梦与噩梦之间。
一会儿是徐生洲破解了霍奇猜想,成功获得菲尔兹奖,京城师范大学数学学科走上国内巅峰,一会儿是徐生洲直到40岁也没给出霍奇猜想完整证明,成为国内学界笑柄;一会儿是徐生洲手拿菲尔兹奖奖章,拍着自己肩膀,让自己参选院士,一会儿是徐生洲功成名就后,选择跳槽到邱欣东所在的留美大学。
半睡半醒之间,他突然听到手机响。
就像被烟头烫了一下,张安平猛然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四处找手机。拿到手机才发现,原来是早上7:30的闹钟。
他有些失望。
旋即再次跳了起来,迅速洗漱更衣,快步来到徐生洲的房间门口。此时,衡平、卢嘉阳等人已经围在那里,张安平问道:“小徐还没出来?”
衡平点点头:“还没有。”
张安平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衡平又说道:“小卢早上六点钟起来晨练的时候,发现徐老师房间里的灯仍然亮着。”
张安平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希望:“那就再等等!”
衡平道:“可是,大会开幕式是8:30,现在已经快8点了。”
张安平道:“那不是还有半个多小时吗?嘉阳,你去餐厅给徐老师打包一份早饭过来。”
卢嘉阳应声而去,很快就打包一大份早餐回来,但徐生洲的房间里依然没有丝毫动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房间门口的气氛渐渐焦灼起来。
衡平提醒道:“张院长,已经8:20了,从这儿到会场也要七八分钟。要不——?”
“再等一下!”张安平断然制止,旋即解释道:“不着急!开幕式要介绍各位嘉宾,嘉宾还要致辞,没那么快的!”
又过了十几分钟。
高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急速地问道:“怎么了?徐神呢?”
衡平答道:“徐老师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房间里闭关,到现在还没出来,应该是在解决某个重大问题。所以我们就没有打扰他,都在等他的消息。”
高健眉头大皱:“大会都开始了!徐神可是获奖者,还要代表钟奖获得者发言,必须马上到场!”
张安平站了出来:“我是中华数学会理事、京城师范大学数学科学学院院长张安平。今天会议的议程我知道,先是嘉宾致辞,至少要半个小时,接下来是颁发华奖、陈奖,最后才是钟奖。现在还早得很呢!你回去跟组委会报告,就说小徐在9:20之前肯定到,不影响颁奖和发言。”
高健急得直跺脚:“张院长,现在已经快9点,距离9:20还有多久?我要是这么回去,肯定会被骂死的!”
就在他们争执之时,房间门突然打开。
徐生洲脸色惨白,形容憔悴,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看上去比昨天中午的高健还更不堪,活像是从宫里刚放出来的药渣。他哑着嗓子问道:“有吃的吗?”
张安平连忙答道:“有、有!小卢,快把早餐拿过来。”
徐生洲一口气喝完酸奶,又狼吞虎咽吃了几个包子,才算恢复一丝元气。
张安平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
徐生洲兴奋地挥挥拳头: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