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可否认,对方拿捏的分寸非常到位。
比如拿捏的理由就非常充分,有法规条例做支撑,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理直气壮。
再比如拿捏的时间点也非常精准。再早几个月,于法无据。再晚几个月,等到徐生洲登坛宣讲成功,成为全国着名的数学家、冉冉上升的学术明星,他们也不敢吃相这么难看。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康彦问道。
不管他怎么想,徐生洲才是最终拍板的人。
徐生洲道:“我的意见是,从即日起停止裂银杏内酯口服液的销售,原因就是林业部门的文件通知。”
“啊!这可是——”
徐生洲笑了笑:“像是割肉?割肉也比砍头强。咱们民办高校生来就低人一等,像违规采集裂银杏叶这种事情,要是被发现,放在公办院校那里,顶多罚酒三杯;落到咱们头上,可能就得有人吃牢饭,哪怕赚了钱,最后也得吐出来。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陈康彦无奈地点头应允:“好吧。或许这也是原罪?”
徐生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裂银杏内酯在银杏叶中有痕量存在,那试试看能不能从银杏叶中提取,哪怕成本高点也无所谓。我相信再高也高不过那些基因疗法药物,裂银杏内酯适用范围可比它们广多了,世界上不缺有钱又惜命的大老板。”
“我试试吧。”陈康彦终于振作起精神,“另外,我还想试试另外两条路。”
“哦?”
陈康彦道:“一是集中力量做好裂银杏的繁育驯化,尽快实现人工繁殖。二是组织力量做好裂银杏内酯的人工合成,看看能不能不依赖裂银杏。两条路只要有一条走得通,就可以摆脱采集证的限制。”
徐生洲抚掌盛赞:“那我们就三管齐下!前期口服液销售的盈利,学校不动一分一毫,全归你们支配。”
“这也太多了吧?”陈康彦本能想要拒绝。
毕竟“基础科学中心项目”作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定位最高、资助力度最大的科学基金项目,经费也才6000万元。口服液的盈利少说也有一个多亿吧?
徐生洲笑道:“多乎哉?不多也!你们这是好几个大项目,要招兵买马,引进人才,要购买设备,搭建平台,哪一样不花钱?我们民办学校就这点好处,想花钱的时候没人掣肘。如果咱们连这个优势都不要,还拿什么跟公办院校竞争?”
陈康彦攥紧拳头:“既然校长这么信赖,我愿意立军令状,保证啃下这块硬骨头。”
徐生洲道:“你说到啃骨头,我肚子更饿了。走,我请你吃大餐去!”
从灯火通明的数学楼出来,两人边走边聊些学校近期发生的事情。从闲聊中,徐生洲才知道何圆影已经成功保送金陵大学地理科学学院,而温荔香则选择跨专业报考金陵大学教育学院的高等教育学方向,好像已经过了线,正在准备复试。
徐生洲对这两个小姑娘不禁刮目相看。
人家玩归玩、闹归闹,但从来不拿学习开玩笑。
该拼的时候一定拼,而且成绩都出类拔萃。
说话间,徐生洲领着陈康彦来到“湘香”菜馆。之前任红山带他来过一次,虽说店面不大,但口味真的不错,令徐生洲记忆犹新。陈康彦曾在九省通衢的江城工作多年,想来这里应该很对他的口味。
刚走到门口,辣椒与动物油脂爆炒的香气,混杂着酒味和喧闹声就迎面扑来。
徐生洲问服务员小妹:“有包间吗?”
小妹手里拿着菜单,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个点儿,肯定没有。”
“大厅……”徐生洲环顾了半圈,发现桌桌爆满,自己问的似乎有点多余。
小妹麻利地反问道:“拼桌可以吗?”
徐生洲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个堂堂国家杰青、副校长,千里迢迢过来汇报工作,请人吃苍蝇馆子已经算是跌份了,还要搞个拼桌?这不纯纯的羞辱嘛!
陈康彦却抢着回答道:“可以。”
小妹马上前头带路,熟练地把他们带到一个小四方桌前。
这种四方桌,虽然两边各摆两个小椅子,其实两人对坐最好,一人独坐也行。若是坐三个人以上,便会有些活动不开。也就这种小馆子,为把有限的空间利用到极限,才会安排坐四个人。
在徐生洲他们来之前,桌子前已经坐了一个人,背对着门在用餐,看衣服应该是个年青女子。
小妹用看似询问、实则笃定的语气说道:“美女,能麻烦拼个桌吗?”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
明明长得非常秀丽,却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只是看着服务员小妹,就把对方的下半句话给堵在了喉咙里。
居然是她!
徐生洲赶紧上前问候:“温老师好。”
没错,这位冷美人就是大四时教过徐生洲《无线移动网络技术》的温尧敏,也被学生们尊称为“女魔头”。要说两个人还合作发表过一篇计算机顶刊,只是本科毕业后,尽管还在一个校园里,两人却再也没有见过。没成想今天居然会在小饭馆相遇,人生奇妙如此。
“你们认识?那就拼个桌吧!这是菜单,点好叫我。”
小妹说完丢下菜单、铅笔,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坐吧。”温尧敏脸上寒冰微融,“我应该叫你徐神?徐老师?还是徐校长?”
徐生洲哭笑不得:“温老师您还是叫我名字吧,或者直接叫小徐。”然后又介绍陈康彦道,“这位是我们神州科技学院副校长陈康彦、陈老师,也是国家杰青,这几天刚发一篇《Science》。”
不知是为杰青名头所慑,还是被《Science》所刺激,温尧敏眼神一缩,片刻才强笑着说道:“陈老师好,我是京城师范大学计算机学院的温尧敏,一个不入流的小讲师。”
陈康彦和她浅浅的握了一下手:“温老师好。”
徐生洲又道:“陈校长,你可能不知道,大四时温老师曾教过我,我们都叫她‘冷美人’,她的课我们到得特别齐。”
温尧敏直接戳破他的谎言:“你们是怕我这个女魔头点名吧?”
徐生洲尴尬地笑了笑,坐到温尧敏的对面,陈康彦则挨着徐生洲坐下。他刚准备拿起菜单,猛然看到温尧敏面前摆着一瓶牛栏山小扁二(即100毫升绿扁瓶牛栏山二锅头),已经喝了大半。
夭寿啊!
女魔头居然在小饭馆里自斟自饮!
喝的还是牛二!!
这要是拍照发在班级群里,那群牲口还不得炸窝!
温尧敏也突然反应过来,神情顿时一僵,就像被正宫娘娘抓了现行的婢女,局促而徒劳地用手遮住酒瓶,嘴上嗫嚅地解释道:“我这是御寒。”
御寒?
拜托,校园里的白玉兰早就开了,大一大二的小姑娘都恨不得穿超短裙。你说寒?
你说的怕不是宫寒吧?
徐生洲还得昧着良心应和道:“对、对,最近是有些倒春寒。”
点完单后,酒、菜没那么快上来,温尧敏也不好意思吃独食,——就算叫上一起吃,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可能往她的碗碟里伸筷子。桌子上一时有些安静。徐生洲主动挑起话头:“有些日子没见到温老师。”
“我一直在学校,平时都在院里,是你很少回计算机学院。”
“主要是叛变了学院,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我觉得你在无线移动网络上还是有很多想法的,就算不学数学,在计算机领域也能做出很好的成绩!”温尧敏抿抿嘴唇,又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再回计算机领域?”
徐生洲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没有。数学已经够我忙活的了。”
温尧敏眼神暗淡了几分。
徐生洲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连忙又问:“温老师最近在做什么研究?有没有发什么文章?我有空拜读一下。”
在他看来,跟大学老师聊科研,就像是和钓鱼佬聊鲢鳙、和老太太聊大孙子,绝对直接挠到痒处,保准能挽回局势,让她立马多云转晴。让他没想到的是,温尧敏听到科研、论文,不仅没有任何回应,脸色也多云转阴,好像挂上一层寒霜。
徐生洲尴尬得脚趾扣地。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不能和单身女博士聊婚姻、聊家庭、聊孩子,原来也是不能聊科研、聊论文的!
好在这时服务员小妹端来了擂皮蛋、剁椒鱼头,还拿来两瓶牛栏山小扁二。——是的,徐生洲也点了酒。温尧敏都喝了,他们两个男的不喝,场面不太好看。而且有菜没酒,也不是待客之道。所以有样学样,也点了两瓶。
徐生洲赶紧把酒倒满,然后举杯:“陈老师远道而来,温老师好久不见,作为后学,我敬你们!”
有了酒水催化,再加上陈康彦调节气氛,坚冰开始逐渐融化。温尧敏虽然说话不多,也不大笑,但酒红染上两腮,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板着脸。
徐生洲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吐尽,温尧敏突然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徐生洲和陈康彦面面相觑。
陈康彦张大嘴巴愕然看着徐生洲:她这是,喝醉了?
徐生洲更是一脸懵圈:我也不造啊!我从没跟她喝过酒,这是第一回儿。
两个人正在眼神交流,温尧敏渐渐传出压抑的哭声,而且哭声越来越大,引得周围饭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徐生洲吓得赶紧举起双手自证清白:
天地良心啊!
真的不关我的事儿!
我可碰都没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