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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通州,晚风微凉。

低矮的民房下,青石板铺砌的小道一直延伸到小桥上。河岸边两边的特意栽种了许多花木,微风袅袅,孩童和小黄狗从远处跑来,好似刚下学堂,还背着布袋缝制的小书包。

王秀挽着陆云鸿的手,身体不由自主地紧贴着,无意识地透出一股亲昵。当她发现时,孩子和小狗已经拐进了胡同里。

这个时候,她想离开了,不能表现得像个离不开相公的妇人。

陆云鸿却始终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丝毫不放。

他们一直往前走,直到上了小桥,然后在夕阳的余晖中站了一会,直到房檐的阴影罩了下来,天色渐暗,他们才从小桥的另外一边走了回去。

一路上,他们还看见一些老人在屋檐下喝酒,暮年的他们显得豪迈又爽朗,谈笑中尽显释然,仿佛在这世间,已经没有能够让他们忧愁的事情了。

甚至于,其中一位老人还说自己去看了风水宝地,那是为了他死后能有一个好的安葬点,也希望可以给后人带来一些好的运道。

这些话引起了王秀的注意,她和陆云鸿已经走过那个小院了,但她还是回头去看。

昏黄的灯火中,四四方方的小桌上放了两碗酒,两碟菜。坐在主位上的老人身体往后仰,露出一脸满足向往的神情来。而刚刚那些话,正是他说的。

另外一位老人则附和着,看起来十分赞同。在他们的眼中,生死都已经不再重要,活到一定的年纪,连身后事都开始自行安排了。

这个时候,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仿佛都有它的宿命,任何人可以干涉一时,不能干涉一辈子。

如果说她和陆云鸿的相遇是人为的,那么爱上陆云鸿则是她的选择,与人无关。

王秀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陆云鸿,这段时间的长途跋涉,他似乎憔悴了许多。

主动握住他的手,王秀轻轻说道:“我们回去吧!”

陆云鸿听见她的心声,眼底渐渐湿润,微红的眼睛里却满是幸福和感动。

最终,她还是心无芥蒂地接受了他。

“阿秀……”

陆云鸿轻轻地唤,声音透着一丝哽咽。

王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感性的话就别说了,她不想听。

然而落日余晖下,背着光渐行渐远的陆云鸿还是笑得像个傻子。这一刻,他告诉自己,这一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

京城里,叶知秋终于等到明心回来了。

不过等到他摆出陆云鸿的命盘时,却发现陆云鸿最后那点龙腾之势彻底沉落,深深潜藏在深渊之中,再不复搅动风云的迹象。

叶知秋彻底呆住了,这才过去了一晚。

他拽住明心的衣袖,紧张到语无伦次道:“不会吧,不会吧。

明心奇怪道:“不会什么?”

叶知秋道:“不会陆云鸿在战场上受了伤,再也不能人道了吧?”

明心:“……”???

看到明心一头雾水,并且表现出嫌弃的表情。叶知秋连忙拉着他去看陆云鸿的命盘。

但明心只是扫了一眼,便解释道:“他只是不屑再去与人争,因为他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叶知秋懵在原地,他一直以为陆云鸿有谋反之心,那股龙腾之势也是想自己当皇帝的。

怎么还不是呢?

得到了,他得到了什么?竟然比皇位还要重要吗?

叶知秋直愣愣地望着明心,希望他能够解答一下。

可明心只是道:“命格之说,不过只是表象而已,你不必太过在意。”

“陆云鸿现在父母双全,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倘若朝堂动荡,天下不安,他现在所拥有的可能都会失去,你觉得他会犯蠢吗?”

叶知秋坚定道:“那必然不会啊。”

明心道:“有些人追名逐利一辈子,到死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握不住!有些人,从一开始就看透了,所谓反叛之势,也不过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毅力而已。”

“从头到尾,陆云鸿最看不上的,大概就是皇位了。”

叶知秋听后,久久不语。

他似乎是开悟了,但又觉得迷糊得紧,总差那么一点,可就是那么一点了。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明心,脑袋里晕乎乎的,胸腔里却热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想哭。

……

陆云鸿和王秀回京那天,是八月二十九,中秋节已经过了,但他们赶得上重阳节。

陆家和王家都赶去城门口迎接,那动静自然是不小的。

更何况,那些听见风声赶去看热闹的人,还发现了宋家、计家的马车。

计家的马车上,有一位貌美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下了车,计云蔚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磕着碰着了。

联想到长公主和计云蔚的婚期已定,那位美妇人的身份便不难猜了。

于是一个个连忙捂住嘴巴,悄无声息地退去。

梅府,梅太师听着下人的回禀,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

陆云鸿一个文官,去干了武将的职,回京后威望只增不减。

再加上长公主和计家的亲事,陆云鸿一党已经可以和王家齐头并进了。

而他们梅家……终究是要单薄一点。

梅太傅问这身边的下人道:“高鲜今日来过了吗?”

下人连忙道:“来了,在前厅等着老爷呢。”

梅太傅顿时眯了眯眼,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高鲜是和裴善一届的状元,现在调任都察院。若是培养得宜,将来未必不能位列九卿。

而高鲜,算是他学生里最得用的一个了。

“你去跟小姐传话,就说我身体不适,请她去前厅送客。”

下人似乎愣了一下,可抬头却看见梅太师泛着寒光的眼瞳,当即连忙低头,跑出去传话了。

而听见这个消息的梅敏,硬生生将手中的梳篦折断。

皇上迟迟不立后,她的婚事再不能耽搁。

可为什么是高鲜?就算是裴善都比高鲜要好上十几倍!

高鲜的发妻前年病逝,还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儿。让她嫁给高鲜,不是去做填房继室吗?

父亲怎么忍心?

梅敏捏了捏拳,心中愤懑无比,她猛地站起来,怒斥道:“你去回禀母亲,就说我身体不适,请她代劳。”

下人早已惊觉此事不妥,闻声匆匆退下。

可在这太师府中跑了一圈,便如同那无头苍蝇一般,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恐慌,大概知道,这府里怕是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