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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忱侧身道:“进来说。”

程雪瑶对他的感情太自信,只顾着表演自己的伤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看见自己时的神情异常平静。

坐在罩着锦绣的软凳上,接过男人递来的温热茶水,程雪瑶心中罕见的升起几分不舍。

元忱无疑是个很优秀的人,关键是对她特别好,如果他不止于举人,自己说不定能嫁给他的。

“巳时以后我就和师父登门了,”她一直不说话,元忱便开了口。

这一下子让程雪瑶回过神来,她忙拒绝道:“不要。”

元忱挑眉,“怎么了,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

程雪瑶又连忙摇头,“没有,我愿意。但是昨天我在那么人前颜面尽失名声受损,因此我不能连累你。”

“我不在乎。”元忱说道。

但若在以前,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会顺着,而不会这样故意唱反调好逼出她的真心话来。

程雪瑶肉眼可见地比刚才更惊慌,放下茶杯拉住元忱的双手,眼中水光迷蒙,语音哽咽:“元哥哥,我不能让你受我的牵连。我无法想象,别人在背后指点你,说你就是娶了我这种没名声女人的。”

内室里,新糯小口地咀嚼着糕点,听到此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瞧瞧人都逼成什么样儿了,为了不嫁给元忱,这种自贬的话都毫不犹豫的往外飙。

元忱此时和新糯的想法殊途同归了,他看着程雪瑶,目光里浸着淡淡的冷,“你说你名声受损,若不嫁给我,还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程雪瑶一愣,她没想到元忱竟然如此喜爱她,以至于她不得不再找借口,“时间过去总会淡下来的,大不了,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但我不能耽误你。”

元忱点头:“你竟是这么为我着想。”

本以为接下来会听到“那我也不能辜负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诸如此类的言语,响起在耳边的却是男人好听又似乎冰冷无情的声音:“我只好顺你的意,今日的定亲作罢。”

这么就作罢了?

程雪瑶心中失落,她的目的固然是用不得以的理由拒绝掉元忱的定亲,但是她希望是万般不舍千般难拒的情况下达成的。

她想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能不舍得抱着她说即便婚事不成,以后也会护着她。

毕竟她此时的退出,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啊。

“我,”程雪瑶看着元忱泪水涟涟,像是是十分控制不住似的,扑过来双臂紧紧的圈住元忱的脖子,哽咽道:“不能嫁给你,是我们没有缘分。”

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打破平稳的嗅觉,元忱竟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挂在身前的香软身体产生不了任何波动。

他拍了拍女子的肩膀,随即将她推开,“你日后还要嫁人,自重一些。”

听见这话,程雪瑶心里疙疙瘩瘩的。

元忱到底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背后代表的程家?如果是一个人真正喜欢的人,这时候定然无比痛苦的。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他以前的深情都是装的,从来没有什么对自己情根深重,也就从来没有在她的掌控之中。

程雪瑶心里一片纷乱,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元忱说的什么,糊里糊涂地便被送到了门外。

“小姐,怎么样?”

等待外面的大丫鬟一看小姐出来,赶紧上前搀扶住,并且迅速地把手里拿着的幂离给她带上。

“还算顺利,”程雪瑶说着,扶了大丫鬟的手臂,转身上车,“他心里有我,自然看不得我的眼泪。”

大丫鬟其实不太理解小姐的做法,上了车,才小心地问道:“此时小姐阻了元举人的提亲,自贬自身,以后、”

“以后不用担心,”程雪瑶摘了幂离,身体随着车子的走动而微微摇晃,“我有母亲给的那么些嫁妆,再不济也能嫁一个比元忱还有前途的举人。”

只是元忱很富有,她不舍得直接踹开他罢了。

况且,名声有一点小瑕疵,对现在的她来说算不上什么缺点,毕竟程家的养女,想嫁睿明侯做正妻是不可能的。

那么只有做妾了,她这样的样貌才情去做妾,睿明侯日后的正妻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无论是妻是妾,若是丈夫喜爱的,便能在后院过得风风光光。

“哈哈哈,”新糯出来看到元忱一脸倒霉相,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二师兄,我猜程雪瑶是心高气傲,一开始就没有看得上你啊。不过你出手大方,她便是不嫁你也不想推开你这么一个好备胎。”

少女一只手里还拿着糕点,却笑得直揉肚子,眼睛里都飘出了眼泪花儿。

元忱无奈道:“别笑呛了。”

但新糯想到刚才程雪瑶那番作态,便忍不住还要大笑。

元忱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喝点水。”

新糯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像是小动物撒欢完了跑到路边的小水潭一下下喝水,元忱手上微沉的重量叫他心口一阵酸软。

一小杯茶水很快就被喝完了。

“还喝吗?”

新糯摇摇头,把手里的糕点扔到嘴里,“我回家了。”

元忱放下茶杯送她出门,“若是在程家住的不愉快,就来师兄这里。”

以前在没有找到小恩人的时候,元忱无数次想象过以后该怎么对她好报答她,误以为是程雪瑶的时候,他也是时常在背后伸手相助,并且为回报了一些而感到心满意足。

但是得知以前都是错误,真正给他一颗猫眼石的是小师妹,他才知道她什么都不需要。

自己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回报当年的恩情,只要看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就足够了。

她的生活是轻松易被满足的,所以她根本不需要人费心讨好。

新糯不知道元忱又有什么感慨,在他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神中,新糯摆摆手快步离开。

二师兄的温柔,有些承受不来啊。

新糯在路上买了几样早点,回家配着春月从程府大厨房端来的饭菜,和爷爷奶奶一起吃了。

爷爷有事还要出门,吃过饭新糯就和爷爷一起离开。

深感抱歉的新老头对又是独自留在家里的老妻道:“回来给你带王记的蒸乳鸽。”

新糯也道:“奶奶,我给您捎外城的芝麻烧饼。”

“好好好,”新老太摆手让这爷孙俩赶紧离开。

她自己一个人在家,还挺好的,孙女儿虽然也有安静的时候,能跟个小淑女似的帮她做事,但更多的时候都是调皮活泼的,帮忙不如说是捣乱。

至于老头子,黏黏糊糊一辈子了,能有空分开一会儿不见,新老太觉得还挺新鲜的。

爷孙俩离开之后,梨院瞬间就安静下来,外面有鸟雀停留在梨树上,惊起一片叽叽喳喳。

这梨院里最多的就是梨子,这儿三五株那儿五六株的,环境很是不错。

青色的梨子挂满了枝头,份外喜人。

新老太让春月搬来凳子,将一些过于密集的青涩梨子剪下来。

春月端着剪下来小半篮子梨儿过来,说道:“老夫人,这些都扔了吗?”

其实好好的梨,这样剪下来多可惜。

新老太伸手拨了拨,笑道:“不少呢,洗一洗晾起来,我用这个做些雏梨酒。”

家里的小丫头和老头子都爱这一口。

她做饭手艺不怎么样,但在这酿果酒方面,还算小有门路。

一个仆妇从梨院外经过,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朝着里面看了眼,雏梨酒三个字一入耳,便让她不由地勾头往深里看了眼。

小院儿里翁翁郁郁的梨树下,坐着一个很普通的老婆子。

穿着一般老太太都会穿的褐色团福图案的宽大褙子,脸上笑眯眯的,倒不像是普通农家老婆子,跟个地主老太太差不多似的。

然而这个仆妇,却是越看越熟悉。

“雏梨酒,”仆妇嘴里呐呐重复一句,一拍大腿,抬步就快速离开了。

院子里,新老太太听到声音往外看的时候,也只看到一片衣角。

松鹤堂中,一身富贵的程老夫人放下手里精巧的蒲扇,听错似的再次问道:“你说谁?”

“楚家,楚家那个流落在外找不到的大小姐。”仆妇到现在还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不是她和楚家大小姐有什么交情,而是都以为已经死了的人重新出现,还是在自家家里的那种八卦的激动。

更何况,楚大小姐还是程老夫人当年最不喜欢的一个人。

若不是她因为意外流落在外,程老夫人还不一定能嫁给已经过世的老侯爷。

老侯爷年轻时长得好才华又高,且精通武艺,不到二十岁就被当时的忠勇侯请封为世子,是京城贵女们都想往的梦中情郎。

只是这人独独钟情于跟个小可怜一般的楚家大小姐。

楚大小姐年幼丧母,小小年纪就要护着亲弟弟在继母的手底下讨生活,平日出门聚个会,穿的衣服都是过时好几年的料子。

可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当年的老太爷眼里还真就只有楚大小姐。

程老夫人是侍郎家的千斤,叔伯都在朝中担任重职,虽只是官家之女,但很多有爵位的老牌贵族家的姑娘在她跟前也得客气以待。

也只有一个楚若绯,靠着牢牢把控一个男人的心神,叫她吃了很多说不出又发不出的憋闷。

天知道几十年前那一天,她听到跟着继母回外租家探亲的队伍被山贼冲击,楚若非不知所踪时,她有多高兴。

万万没想到,半个人都要躺在棺材里了,竟又听到那女人的消息。

程老夫人一脸沉思,“你没有看错?”

仆妇肯定地点头,差一点就发誓了,“老奴绝对没有看错,她还说什么雏梨酒。”

雏梨酒?

当年的楚若绯最擅长做果酒,年节时交好的人家都能收到她做的果酒,用那么寒酸的东西充作年礼,不就是没钱无法买到好礼物吗?

想到老侯爷在时,每年也都要搜集各种各样的果酒,尝一尝便又不满意地放到一边,程老夫人就酸涩的难受。

即便是那老头子已经死了四五年,程老夫人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程云山对她的敷衍。

还真是遗憾啊,程云山死得早了,要是活到现在,看见他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女人变成个老太婆,嫁的还是个乡下老汉,不知道他想起那么多年的念念不忘会不会作呕呢?

程老夫人只堵心了一会儿就畅快的笑了,道:“要真是她的话,我们姐妹还挺有缘分呢。请她过来,就说我也没当面感谢过养大我程家孙女儿的人,今日做宴,要好好答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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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糯和楚卫几乎在同时抵达京兆府衙门,看见他,颇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尤其是昨晚梦到那么一些不愉快的事,更想看见他了。

新糯跳下车就跑到楚卫身边,问道:“今天还要查那些少女干尸案吗?”

“不用,你在家里整理那些卷宗,”楚卫说着走向京兆府大门,不过为了照顾新糯的步伐,他的一步明显是小了很多,“飘风、萧山已经去细查千机教。”

新糯:“你是不是怀疑,千机教有什么特殊的祭祀习惯,而那些失血而亡的少女,都是被抓去祭祀的。”

“你脑子倒是快,”楚卫是真的惊讶,他也是翻了几天的西南夷族地区的记载才让人往这个方向查的,“落花巷女尸周围那些鲜血形成的图案,不是偶然的,而是有人事先在土地上抹出痕迹,引导血液流出来的。”

两人说着话走在两边栽着闲话的小路上,如此血腥的话题,新糯也一点不觉得瘆得慌,还追问:“你可是查出来那图案的含义了。”

楚卫比她高很多,目光一侧就能将她的面容收入眼底,对她一个小女孩能对这些事感兴趣而感到宠溺。

“嗯,查出来了,”他说道,“那很像是白犀族一种据说可以将人的灵魂,禁锢在十八层地狱的法阵。凶手应该是极为憎恨死者的人,目前衙门里的捕快正在排查以往和死者有恩怨的人。”

新糯惊讶道:“那岂不是程家也在这个范围内。”

程家不仅在而且是重点怀疑对象,尤其是程夫人和眼前的女孩。

看她貌似惊讶实则兴奋的神情,楚卫暗暗摇头,如果真的是她,那也太笨了。

新糯完全没有察觉到大师兄对她的怀疑,当下高兴道:“什么时候去问询程家的人,那天我要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