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宇文述的中军应卯回来后,李旭立刻在雄武营里升帐,当着众人的面儿总结最近几战得失,宣布要对作战勇敢者给予奖励。所有奖励禀承原则是个人战斗中起到的作用和斩数量,只看表现,不问出身。
“谢将军!”众骁果们闻听此言,不觉欢声雷动。大伙从军吃粮,为的就是搏取功名。但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普通人家子弟想凭战功出头谈何容易。其他几路兵马战后分功,无不凭的是背后靠山高低,跟主将关系的亲疏远近,也就是在李将军麾下,大伙才有这样公平的机会。
“这都是尔等用血换回来的,不需要感谢任何人!”李旭挥挥手,压下众人的欢呼。根据大伙最近在战场上的表现,他宣布提升周大牛、岑文静、吕钦十余人做旅率。然后,又提拔了几个作战勇敢的旅率做校尉,添好文书,命令几人直接去履任。接着,旭子朝皇帝陛下“流浪”的方向拱拱手,宣布自己已经保举了崔潜、李孟尝、王七斤、张秀四人做督尉、兵曹。眼下雄武营中军务繁忙,兵多将少,所以四人可以先补实缺儿,等兵部回文下来,再领正式印信。
“多谢将军举荐之恩!”崔潜、张秀等人同时出列,肃立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几个人久在军中,知道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旭子现在是行使四品职权的正五品郎将,有权力自行委派六品以下军官。至于向兵部提名保举从五品武将,则是他分内之责。所谓等待兵部回文,不过是走个例行过场而已。
“好自为之,咱们雄武营,不应该抹杀任何人的功劳!”李旭点点头,命令四人暂且归队。接着,他又当众宣布,宇文监军和自己已经向朝廷给慕容罗、李安远、赵子铭三人请功。因为三人已经官居从五品,所以到底兵部如何给予奖励,他和宇文监军都无法插手。但三人在黎阳之战中的功劳已经记在了功劳簿上,永远不会被人遗漏。
“谢将军!”慕容罗、李安远同时出列,大声致谢。这是他们两人三个月来第二次被向兵部推荐,也是平生的第二次。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来没被如此重视过。
“以后军中之事,还要拜托尔等!”旭子在帅椅上坐直身体,端着刚刚学来的严肃表情叮嘱。
“我等愿唯将军马是瞻!”慕容罗和李安远同时回应。赵子铭重伤未愈,如今雄武营内除了李旭和宇文士及外,数二人职位最高。李旭急着总结黎阳之战的原因,二人心里清清楚楚。旭子需要什么样的回报,二人心里也是雪亮。,
众将士心怀感激,又看到出人头地的希望,每战更是奋勇。在接连几次与叛军的争斗中,表现都丝毫不输于其他各路府兵。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看到了,纷纷称赞小李郎将治军有方,居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把一伙桀骜不逊的骁果带成了精兵。加以时日,雄武营必然是大隋之细柳。
旭子知道有人存心拿自己向火上烤,所以也不与众将多来往。凡是中军有命令吩咐下来,自管尽心去做,努力不让人找到什么把柄。如是又打了六、七场硬仗,在各路兵马的一同努力下,隋军逐步从李子雄手里夺回偃师、百花谷、阳武等要地,兵锋距离洛阳城越来越近。
那李子雄用兵手段甚为了得,麾下将士也皆效死力,只是在人数和手中兵器上照着隋军相差太远,所以每战都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李子雄无奈,接连放弃数个战略要点,将手中所有兵马都集中在伊水西岸,凭水结阵,欲和官军一决生死。
时值仲秋,河水甚急。官军搭了几次浮桥,都被李子雄遣死士纵火烧毁。宇文述大怒,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先以强弓硬弩射出一片通道,然后命精兵直接驾木筏抢滩。李子雄毫不畏惧,带领叛军顶着羽箭冲杀,双方士卒的血把伊水都染红了,官军依然未能在河滩上夺得一块落脚之所。
来护儿、周法尚等人认为这样与李子雄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大军与其在伊水河畔耽误时间,不如向北绕行,去洛阳西北与卫文升、屈突通二人会师。只要大伙将杨玄感击败了,李子雄自然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宇文述却咽不下几度在李子雄手中吃亏这口恶气,坚持从正面突破叛军防线。众将再劝,宇文述突然冷了脸,端起主帅的架子,把所有人轰出了中军帐。
“这老家伙,从来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李旭心中暗自嘀咕,跟着众人身后走出中军。对于宇文述的固执和愚蠢,他也觉得无法忍受。伊水对岸的李子雄分明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杨玄感本人不在此,他把大隋主力多拖延在伊水河畔一天,杨玄感就多一分逃生机会。
“杨玄感要逃?”猛然,一个道灵光闪现在旭子心里。“杨玄感已经放弃了攻打洛阳,否则,李子雄不会明知道不是官军对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朝廷大军硬撼!这是此人的一贯伎俩,为的就是牺牲一部人,以保全主力!”
这个想法如同火一般,烧得李旭惊慌莫名。从和李子雄几次交手积累的经验上来看,此推论基本正确。可他偏偏没办法让宇文述明白这个道理,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都碰壁的事情,他这个宇文述视作眼中钉的小将更无能为力。
正胡思乱想着,身背后却有人追了上来。“宇文老将军有令,让你去中军问话!”传令兵拦在李旭面前,丢下一句话,头也不低一下,转身就走。
雄武营众将怒形于色,却拿宇文述身边的人毫无办法。“狗的眼里,人总是和它一样高!”李旭笑了笑,打趣道。示意众人先自行回营,自己跟在传令兵身后,缓缓走向中军大帐。
该来的风雨终归要来的,如果躲不过,不如早一些去面对。他调整着步伐与呼吸,觉自己心里居然隐约带着几分期盼。
通报过后,一名亲兵将旭子重新领进了中军。众将领都已经告退了,此刻的中军大帐内显得空荡荡的,透着几分冷清。宇文述背对着门口,正站在羊皮地图前研究破敌之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给了李旭半个客气的笑脸。
“有些事情,我想亲自问你,所以才派人将你又叫了回来。失礼之处,李将军勿怪!”他说话的风格和宇文士及截然不同,词汇、语气都很讲究,却令人感觉同样地不自在。仿佛对着的是一条嘴巴里含满了毒液的银环蛇,而不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老将军客气了。您有什么吩咐,末将愿意效劳!”李旭行了一个军礼,小心地回答。
“别那么拘束,你尽管坐。”宇文述指指自己身边的胡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对我父子俱有救命之恩,又和小儿是朋友。照理,咱们应该多亲近才是!”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拱手,谢座。他猜不到宇文述话里之意,索性不去猜,大大方方地等着老家伙自己把话题挑明白。
“在我身边,也应该有你一个座位。”宇文士及看看李旭的脸色,刻意强调了一句。
给宇文家效力,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宇文家的报答太独特了,独特到令人无法承受。李旭心里小声嘀咕,脸上依旧堆满防备的微笑。“能于老将军麾下为国家效力,末将十分荣幸!”他刻意将国家二字咬重了些,以便让宇文述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了李旭的回答,宇文述果然不再罗嗦。感慨地搓了一下手,一边脸依旧堆满慈祥,另一边脸坚硬如礁石。“我这次找你,的确是为了国事。今天诸位老将军的建议你也听到了,我知道你对战机把握敏锐,所以想听听你对强渡伊水的看法!”
这个话题有些出乎旭子意料,他原以为,宇文述这次叫自己来,肯定是跟自己摊牌,要求自己把雄武营兵权交给宇文士及的。没料到,对方真的把心思放到国事上来。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立刻失去了用场。不过,这样也刚好给了他一个表达意见的机会。
“不知道老将军最近可否收到屈突通将军的消息,洛阳城下战事如何?”在说出自己观点前,李旭先问了一句。
“这两天秋水暴涨,洛水和谷水皆满。屈突通将军的信使要绕个大圈子才能到来,因此,我这里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三天前杨玄感又吃了一个败仗,正在洛阳城北修整。几路跟他一块凑热闹的山贼也被屈突通打残了,各自逃向了山中!”宇文述想了想,回答。
“老将军以为杨玄感还有力气与屈将军再战么?”李旭点点头,这和他判断的情况差不多,目前关键是要知道敌方实力还剩多少。凡战,双方实力需要差不多。有实力的情况下才能谋划战争,没有实力,再精妙的计谋也不过是找死。
“我有实力么?”旭子突然从杨玄感身上想到了自己。觉得吹进军帐内的秋风凉凉的,分外令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