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过一个森冷的严冬后,白雪融尽,青草丛生,远远看去,满眼新绿绵延至天边,与楚天一脉相连,有一种格外壮美的感觉。
这里,就是皇家的马场。
当凌少扬的问题出口后,南宫煜突然请所有的人移步,说是第二样礼物不能在御花园展示,却没想到被他带来了皇家马场。
难道,他的第二件礼物是马?
这时,我已经听到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议论着:
“皇家的马厩中,什么样的好马没有?”
“就是,光是太子的那匹汗血宝马,整个中原都找不出第二匹。”
南宫煜显然也听到了,但他依旧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一直和凌少扬还有关关走进了马场,再下一个小坡前方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跑马地了,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他只伸出手,高高的一挥——
在马场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两个点。
两个点慢慢的跑近,后面扬起了漫天的烟尘,越来越近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一黑一白,两匹高大的骏马!
我读过相马经,也知道如何判断一匹马的好坏,这一黑一白两匹绝尘而来的马身形高大,黑马一身毛色黝黑发亮,白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两匹马都是前腿如笔,后腿如弓,眼如宝石,嘶如龙吼!
人群中,已经有识货的惊叹了起来。
两匹马终于跑到了我们面前,长嘶一声停了下来,用力的马蹄不断的跺着地面,凌少扬看了,虽然脸上并没有和众人一样惊叹得忘乎所以的表情,但眼中兴奋的光芒却是遮挡不住的。
南宫煜道:“太子殿下,此两匹马,黑马名玉花骢,白马名照夜白,皆是西域大宛千金难求的良驹。”
“你要送给本宫?”
南宫煜突然淡淡一笑:“战事若起,良驹难得,南宫家自然应当为皇室进献一份绵薄之力。”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人群中一下子安静了。
而我的心,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些日子跟在凌少扬身边,耳濡目染,我也大体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情况。
正如我当初看出来的,凌楚风一直想要西进,第一个目标正是我的故国轩辕,所以南阳城下的地道,南宫手中的月魂,全都是为他的西进做准备。
可凌少扬却与他的父皇政见不一,他一直不同意对轩辕用兵。
理由是轩辕一直在与白虎作战,若青龙在西边攻打,轩辕自然难保,但这无疑是便宜了白虎国,而连横之势不成,玄武又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自然会从她们下手。
虽然我一直与他不睦,但不能不承认,他的考虑的确精密。
可现在,情况却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自从他登殿监国之后,搁置了攻打轩辕的计划,那些将军、军机大臣还有兵部官员十分不满,一方面向他施压,一方面对我下手,也许是以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他的决定。
而且,这短短半年时间,青龙国内经历了三次政变,国力几乎被削到了最弱,凌少扬需要得到一些大家族的支持,南宫煜的入宫,献礼,无疑是在向他抛出一根橄榄枝。
但,南宫煜进献的,却是美人和——战马?!
难道,南宫世家也是希望打仗的?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件事,惊得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一直以来,我对于南宫的一些行事作风都很奇怪,比如他作为世家子弟,为什么要跟着大军西征,而且身先士卒;比如,虽然是在大军当中,但在很多时候,皇帝和王爷却又调不动他;比如,他为我出剑,似乎总是在背负着什么……
当我把之前的事和现在南宫煜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我突然得到了一个答案——
南宫,是针对轩辕而出的!
只有在和轩辕作战的时候,他才会出面,和玄武国作战,他就完全视而不见,甚至参合陂解围,凌楚风让人去找他,也只得到“不去”两个字。
而现在,南宫煜进献的美人和战马,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们想要用关关这样的绝色美人拉拢凌少扬,就算不让他沉溺在温柔乡,至少可以疏离我;而他进献战马的意图,是想要告诉太子,他可以支持太子的一切政见——
只要太子攻打轩辕!
我突然觉得手足冰冷起来。
这之前,我们皇室的人根本没有见过南宫世家,为什么他们要针对我们?
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而南宫,他是背负着这样的使命出现在召业的皇城中,可一直以来,他对我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异常,甚至整整三次,破坏了他的规矩,用自己的生命护我!
他又是为什么?!
当我的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凌少扬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两匹马,他的眼中也是神色复杂,好像有数不清的东西在里面碰撞。
南宫煜微笑道:“太子,可愿接受?”
所有的人,全都看着凌少扬。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等着这位监国太子对于青龙国未来的决定。
这时,凌少扬突然笑了笑,转头看着南宫煜道:“南宫先生,本宫还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这两匹马,究竟哪一匹跑得更快?”
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这是决定国家未来命运的时候,凌少扬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无足轻重的问题来?
南宫煜面不改色,笑道:“若太子有疑问,可以比一比。”
“不错,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凌少扬看着那两匹马,笑道:“就如南宫先生所说,如果鬼谷先生亲眼见过关关,行云流水之名就会更改,本宫也想知道,西域第一美姬与中原第一美人,到底谁才是第一!”
我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倒是南宫煜目光闪烁:“难道,太子也想让他们比试一场?”
“美人之争,岂不比纯粹的赛马更有意思?”
看着凌少扬悠然自得的样子,可那双眼睛却深沉得一如永夜,而我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他的心绪来——他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政见,但时事逼人,他需要给自己一些缓和的时机。
对上关关,还有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全都看着我脸上的这道疤——我都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如何能算“美人”,怎么去和关关比呢?
“那么,太子殿下想要如何比呢?”
凌少扬似乎看了我一眼,笑道:“鬼谷先生当初品评天下美人,除了容貌,六艺也是很重要的。既然今天在马场,又有南宫先生带来的两匹好马,不如就让他们一人骑一匹马,从这里出发,谁能最先绕马场一周回来,就算谁赢。”
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心里突然动了一下。
鬼谷先生品评天下美人,是我失忆之前的事,我早已经忘了,可凌少扬为什么会知道,需要品评六艺?
不过回头一想,莫云翳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定早已经告诉他了。
是我多虑了吧。
“那么,若关关赢了,如何?”
凌少扬看着南宫煜精光毕现的眼睛,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但他的眼中,一丝笑意也没有。
“若关关姑娘获胜,本宫就收下南宫先生的礼物!”
当我翻身骑上照夜白的时候,看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也看着我,目光交错间,我与他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这并不是一场美人之争。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已下,江山做押,他的坚持,我的希望,都将在这场豪赌之后立见分晓。
有些奇怪,我和他之间,原本是那样的水火不容,可到了这个时候,他所能依靠的,竟然是我,而我所能依靠的,也竟然就是他。
命运,真是这样不由人。
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就在这时,令官手中的令旗一挥——“出发!”
我和关关同时一抖缰绳,座下的两匹马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化作了一黑一白两道闪电,迅速的朝马场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风在耳旁呼啸。
马背上颠簸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却有一种风驰电掣的快感,让人欲罢不能。
而关关却让我有些意外,她竟然也是个好手,一直与我并驾齐驱,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随风飘扬,发出夺目耀眼的金光。
这时,她转头看向我:“我一直以为,轩辕国的公主,是个娇花软玉!”
我一笑:“我也以为,西域的美人,只会跳舞!”
话音一落,眼前黑影一闪,是个半人高的木架,关关已经飞跃了过去,我急忙夹紧马肚子,照夜白腾空而起,跃过了这个障碍。
好险!
背后的喝彩声响成了一片,我回头看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负手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可那双眼睛——也许是离得太远了,也许是错觉,竟然透出了欣赏的淡淡笑意。
不过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这么多,急忙转过身,专心的比赛。
玉花骢和照夜白都是万中选一的好马,此刻更是化做了一黑一白两道闪电,在马场上飞射而过,人在马上迎风奔驰,长发和衣袂都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寒刺骨,却有一种不做不休的痛快。
接连跃过了好几个障碍,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堆草垛,堆得一人多高,杂草的后面隐隐看到栅栏的影子。
前些日子我也跟着凌少扬来过马场,知道这个皇家马场的边上还有一个湖,用于平日饮马所用,但每到冬天湖面结冰,他们就会在湖的周围放上栅栏堆满草垛,不让马匹再靠近那里以免发生意外。
可这时,关关突然策马朝那边跑了过去!
糟了,她并不熟悉这里的位置,还以为那是一个障碍,想要通过跃过那个栅栏来与我拉开距离!
“不要!”
我大声喊道,可来不及了,关关座下的玉花骢已经扬起前蹄,朝那栅栏飞跃过去。
听到我的喊声,她似乎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这时我也顾不了什么,一踩马镫子,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朝着她扑了过去。
只是一瞬间,我抓住了她的肩膀,猛的将她从马背上扑了下来,两个人都重重的摔倒地上。
而这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我痛得惨呼一声,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啊!”
“喂,喂你怎么样了?!”关关也吓傻了,急忙翻身起来抓着我:“轩辕行思,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只感觉排山倒海的疼痛袭来,让我眼前发白,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在我几乎快要昏厥的时候,我恍惚的看到眼前突然涌来了很多人,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的扑到我面前来,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恐的表情。
“行思!行思!”
他在拼命的叫着我的名字,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贴着那坚实的胸膛,我痛得直抖,只能感觉那有力的手臂用力的抱紧了我,飞快的朝宫中跑去……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神智的,但即使在无边的梦境中,也能感觉到肩膀上的痛,我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我的手腕,轻轻的拉开了。
混沌了不知多久,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凌少扬近在咫尺的脸。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周围都是和梦境中一样的昏暗,只有一点烛火摇曳,照耀着他清瘦的脸,俯身看着我:“你醒了?”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干涩的开口:“我——”
“你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放心,并没有伤到筋骨。”
原来是这样……
我轻轻的松了口气,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急忙抓着他的衣袖,问道:“你,你答应他们了吗?你收下那两匹马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等你好一些再说。”
说完,他便抽回自己的衣袖,站起身道:“这两天,你就先在这里养伤。”
这里?我下意识的往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他的承乾殿。
“我要回去!”说着,我便掀开身上的薄被,翻身要下床,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皱着眉头:“你要回哪里。”
“我要回延福殿,我要去看——”
他的脸色阴了一下,立刻用力的将我按回去:“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我一下子急了:“凌少扬,我今天并没有做错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放手!”
话音刚落,我就感到肩膀上那只手突然沉了一下,猛的一用力将我狠狠的推倒床上,我撞上了冰冷的床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铁青着脸站直了身子,一下子扯开了自己的领扣——
“你,你干什么?!”
我大惊失色,只见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精赤而结实的上身,轻易的将我按倒在床上,欺身压了上来,一手抓住我拼命挣扎的手腕扣在头顶,而另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衣领。
“不要——!”
我几乎惨叫出声,而他却没有下一个动作,只是压在我身上,面色森然的看着我。
“听着,”他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本宫今晚本该宠幸关关,既然你不听话,我就在这儿,若你再敢乱动,我就撕烂你的衣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一下子吓得不敢动了。
“睡觉!”
说完这两个字,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闭上眼睛便睡下了。
好像虎口脱险一样,我全身还有些忍不住的颤抖,但他真的只是抱着我睡着,并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他这么做,到底是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要这样睡一觉?
我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做什么,可就在这时,我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胸膛上——
贴得这么近,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狰狞的伤疤——当初在拒马河谷,他以长剑当心刺下,留下的那道伤疤。
屋子里只有一盏烛火,光线并不明亮,但因为靠的太近,我突然发现这道伤有些奇怪——这道剑伤是新的,但褐红的伤疤下面,似乎还有一条微微凸起,分明是老伤。
这是——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还不闭眼?还是你真的想试试我是怎么宠幸别人送进宫的美人的?”
我心中一惊,吓得急忙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的呼吸又渐渐的平稳了下来,虽然这具充满了男性阳刚之气的躯体包围着我,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但周围那么平静,加上耳边就是他的心跳,一阵一阵的,似乎也能让人平静下来。
慢慢的,我闭上了眼睛,昏沉的睡去了。
这一夜,我睡得不甚安稳,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可不管梦境多混乱,我都总能感到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不知混沌了多久,我终于慢慢的醒了过来。
而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眼睛——凌少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低头看着我。
天色已经不早了,晨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照在这宽大的床榻上,而我才第一次清楚的看到,他****着上身紧紧的抱着我,那双有力的手臂也环着我纤细的腰。
我竟然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睡了一整夜!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脑子都嗡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去。
他的脸色也微微僵了一下,但立刻翻身下床,撩起袍子罩在了身上。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心中有些奇怪,便开口道:“你胸口的那个伤——”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冷,好像一瞬间凝结成冰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问不出口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凌少扬穿好了衣服,正要走出去,我急忙起身问道:“我现在,可以回延福殿了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我说过,这两天,你都留在这里。”
“什么?可,可是我要回去照顾——”
不等我的话说完,他已经拂袖而去,我忙跟上去想要说什么,这时玉公公走了进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吩咐道:“玉缚,在这儿看着她。如果她敢踏出承乾殿一步,就打断她的腿!”
“凌少扬,你——!”
我顿时也火了,眼看他走出了大殿,正要上前和他理论,这时玉公公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而大殿的门重重的关上了。
我一时气急:“玉公公,怎么连你也——”
“公主,你怎么还不明白?”
玉公公看着我,说道:“你若真的出了承乾殿,可不是被打断腿这么简单的!”
什么?
我一愣,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里好像一下子闪过了什么:“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