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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之后,便是殿试。

大周朝的殿试考的是策问,以时政为主,由皇帝亲自出题,一般都是皇帝最为关心的时政难题。

这也是何天最有优势的部分,无他,和出题人太熟。

黎明之时进宫,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众考生拿到策题,开始作答,日暮交卷,然后就可以回家等结果了。

盛长柏刚回到家中就被放衙的老父亲叫过去一起用饭。

“你再说一遍?策问题目是什么?”盛紘惊讶地问道。

盛长柏也知道这个消息确实震撼,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燕云十六州,竟然是燕云十六州。”盛紘喃喃重复了两遍,还是难以相信。

燕云十六州在大周朝内代表着什么,连不识字的市井百姓都能说出一二,这块兵家必争之地虽不是在大周朝手上丢掉的,也从未属于过大周,但是这不影响着大周朝的爱国之士心心念念着想把它给抢回来。

“陛下雄才大略,看来是不愿把这个难题留给太子了。”良久,盛紘才消化了这个冲击。

盛长柏一脸认同地点点头,说道:“眼下我朝兵强马壮,之前储位引发的问题也逐一消弥,正是人心安定,劲可往一处使的好时候。陛下想在自己任上毕其功于一役,从北方手里夺回燕云十六州,消除我朝的一个心腹大患,儿觉得甚好。”

“你且看着吧,这事朝中诸公还有得闹呢,陛下只是抛出了一个引子,具体如何还未可而知。只是陛下如今这个念头起了,那朝中风向就该变了,我们盛家小家小户的,这段时间要谨言慎行得好。”

盛紘说着又想起一事,沉思片刻道:“我们家倒是应该无妨,只是你大姐夫那边如今的差事就在五城兵马司,若真的打起仗来,难免他会起些心思。

以前你闭门读书,我少拿这些外事来和你说,怕乱了你心思,但是眼下你已经学有所成,即将出仕,那这些日子你多往你大姐夫那边跑跑,和他私下也说一说,莫要为一时意气而昏了头,凡事三思而后行。”

“好的,父亲。”盛长柏沉稳道。

结束了父子间的对话,盛紘方才重新拿起快子,给长柏夹了一段茄子:“来,快吃,菜都快凉了。”

类似的谈话不仅发生在盛家,东京城里的今夜不知道有多少房子灯火通明,彻夜未熄,多少人在夜间奔走,交换着消息。

第二天一早,朝中几位大臣就前后脚地进了宫。

民间也是议论纷纷。

.......

新郑门外的马场,是永昌伯爵府的产业。

和东京城的其余几个马场不同,永昌伯爵府的马场是由当家主母吴大娘子亲自打理。

吴大娘子出身尊贵,娘家累世官宦,又是伯爵府的当家娘子,但是东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只怕上辈子是混江湖的,生来就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爽利,人最是热心快肠。

吴大娘子有两大爱好,一是马球,二是抢月老饭碗。

大周朝虽然民风相对开放,但是未婚男女之间私下见面还是会惹来不少是非口舌,所以那些想要多些接触和了解的男女,有条件的都会选择到吴大娘子的马场里来。

“母亲,这里好生热闹呀,来京城这么久了,我竟不知有这种好地方。”如兰挽着王大娘子,指着一个正在放纸鸢的稚童笑道。

王大娘子顺着女儿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揶揄道:“往日你大姐姐回门,提了好几次这个马场,是谁怕风吹雨晒,又嫌马球无聊,还得在长辈面前陪着笑脸,说什么也不肯来的。我仿佛记得,这话,你上个月才又说了一遍。”

亲娘的这番揭短惹来不少的笑声。

脸皮厚度还有待磨炼的如兰小脸一囧,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地憋出了一句:“母亲!”

就差原地跺脚了。

王大娘子白了她一眼,说道:“这下又倒是找回了些姑娘家的矜持了?我告诉你,这里人多嘴杂,玩归玩,但是还是要注意着点。明丫头,你行事稳重,也帮看着点。要是在这里闹出了笑话,回去了我不说,你们爹爹也要发怒的。我可拦不住他。”

明兰好好地吃着瓜,没想到王大娘子突然扯到自己,有些愕然,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接话道:“请大娘子放心。”

王大娘子满意地点点头,如兰这个丫头被她惯得无法无天,在这里除了她和刘妈妈,也就明兰说话如兰能够听得进去一些。

如兰倒是有点不乐意,蹙眉侧头看着明兰,她可是藏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公瑾哥哥说呢,明兰寸步不离的话,她去哪里找机会说呀。

明兰低着头不语,只是手指变换,用身体遮掩做了几个只有如兰看得到的手势。

如兰锁着的眉头就解开了。

有时候说话不方便,如兰就拉着明兰私下里约好了一些暗语,也不多,就是几个简单的手语,差不多表达的意思就只有“可以”“不行”“放心”等。

这灵感的源头来自于如兰和何天的一次聊天。

明兰刚比划的意思就是让她放心。

如兰目含赞赏地看了明兰一眼,把头重新摆正,视线在马场内徘回。

明兰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在找谁,不过她没去提醒,不用那么费力寻找,只要看这马场内的女子视线大多往哪个方向飘,就可以知道那人在那里了。

就在马场东侧看台,那里用竹席和屏风围出了一个个隔间,中间的几个是最好的位置,其中一个装饰华丽的隔间里,里面放着不少坐榻和矮桌,何天和张桂芬正在陪一个妇女说话,应该便是吴大娘子了。

在马场管事的引路下,王大娘子领着盛家兄弟和几个兰,带着一群下人往那里走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主要是这行人里男的俊,女的俏,都长得好,食色性也。

当即有不少人吩咐下人去打听打听,也有认识的直接就说了出来,当得知这是盛家的人,许多人就收回了视线。

一个五品小官的家卷,便是颜色好点又如何。

(此时盛紘已经升职为从五品的工部郎中。)

“王大娘子,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半天了。”吴大娘子看到王大娘子到来,直接站起来迎了上去。

“吴大娘子,你这话言重了,我怎么敢劳烦你等我呢。都怪赶车的马夫不识路,绕了不少冤枉路。”王大娘子笑得很开心。

吴大娘子的这份热情让王大娘子很是受用,她的出身不低,但是娘家没落,盛家还在起步阶段,在东京城的官员女卷圈子里,她实在是数不上号。

从扬州来到东京,带给她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圈子不同了,她所处于的位置也从高处直接掉下,虽然不至于跌到泥里,但也着实不高。

尤其是不知道谁多嘴,把她这些年在盛家被林噙霜压制的事情给传了出去,让她成了东京人背后说闲话的话料。

一个当家主母竟然被一个妾室骑在头上,真是丢了东京城里嫡女们的颜面,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平宁郡主私下里曾经这么评价。

生了齐衡之后就再也无法生养,但是就算如此,丈夫也不敢娶妾,连找个通房都不行,威风如平宁郡主自然是瞧不上王大娘子的。

数来数去,除了只见过一两面的英国公夫人,就要数吴大娘子对王大娘子态度最好了。

“这是我家的几个孩儿,柏哥儿和枫哥儿你都是见过的,这三个是我家姑娘,如兰、明兰、墨兰。”王大娘子侧身,露出身后的几人,伸着手一一介绍道。

在外人面前,她的姿态向来都是做得很好的,没让人感受到她对于盛长枫和墨兰的厌恶。

何天送来的邀贴是给盛家的,并没有指定给谁,王大娘子倒是想只带自家的两个,最多就是捎上明兰。

可惜盛家是个透风的墙,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的林噙霜说动了盛紘出面,让她不得不把这两个搭头也给带上。

“吴大娘子好。”盛家众人齐齐行礼说道。

“好好好,看着就都是些好孩子。来,我给你们安排好了位置,就在我这边上。”吴大娘子指着紧挨着的一个隔间笑道。

王大娘子眼底有些意外,她是天真但不是蠢,以盛家的牌面,可得不到这样好的位置。

笑着应谢,王大娘子带人落座,何天和张桂芬两人才过来打招呼:“王大娘子。”

王大娘子笑着应话,闲聊几句,她就说道:“你们几个小辈玩去吧,就别在这里呆着了。少了我们这些长辈,你们玩得也松快些。”

何天这才引着盛家几小去了自己家的隔间。

离开了王大娘子的视线,如兰几人明显放开了一些,说话动作都活泼了不少。

“小公爷,你这看台位置真好,台下比赛看得是一清二楚,我来了好几回了,还是头一回这么好的位置呢。”盛长枫谄笑道。

“吴大娘子和我母亲要好,都是长辈抬举,才让我得了这么好的位置。要是枫哥儿你喜欢,我和这边管事的说一声,下次你来这里玩,还给你留这个位置。”何天礼貌地回道。

“那就太好了,那我就在这里谢谢小公爷了。”盛长枫连忙谢道。

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够混入的圈子档次自然高不到哪里去,平日里来这里玩也就能蹭到边上的位置。

这等vip包厢,可不是花钱就能坐进来的。

盛长枫没注意到一旁墨兰脸色有些不虞。

一点小甜头就乐呵成这样,半点气度都无,真是丢人现眼。

她怎生会有这样一个扶不起的兄长。

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等她嫁入了英国公府,他不就成了未来英国公的小舅子吗?

要什么体面没有呀,着什么急呢!

“长枫,春闱不中,你该多反省反省自己才是,怎么还总念记着这些玩乐的事情。要是平日里你把那些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也不至于这次落榜。”盛长柏插话了。

他这一开口,盛长枫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头也感觉隐隐作痛。

要是旁人开口,他定会觉得这是嘲讽,借着他落榜之事看他笑话,但是无奈说话的是盛长柏。

盛长柏为人正直,性格敦厚善良,这点就连林小娘都不得不承认。

所以这不是嘲讽,而是盛长柏身为一个兄长,真心实意的关心。

盛长枫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珠滴熘熘地转,突然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说道:“顾二哥也来了,兄长,小公爷,我有事要找顾二叔说,就先失陪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复,抬起屁股脚下生风就跑了,走得那叫一个匆忙,似背后有勐兽在追袭。

盛长柏和何天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公瑾,要不我们也一起过去?我刚看见元若也来了,我们几人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聚一聚?”

“那也成,过去看看吧。”何天站起了身,对着张桂芬和盛家三女道:“这处看台就留给你们几个了,如果有事,就让人过去叫我。”

“兄长放心,在这里能出什么事?”张桂芬笑道。

何天看了三个兰一眼,跟着盛长柏离去了。

何天走了没多久,墨兰也找了个借口起身走了,她自知在张桂芬眼前不讨好,留在这里是冲着何天来的,何天不在了,她留下来干嘛。

走出看台,墨兰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手持团扇装作漫无目的地闲逛,路线迂回间却离着顾家的隔间越来越近。

“我就知道她就是要去那里,还找什么借口,真不害臊!”如兰看着墨兰摇曳的背影狠狠地说道。

真是气死人了!

她也想去呀,但是她又做不到像墨兰这般不要脸面,一个姑娘家的,主动往男人堆里扎去,想想都觉着骇人。

“咳咳。”明兰微咳两声以做提醒,无奈如兰专注在心里打墨兰的小人,没反应过来。

无奈之下,明兰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张桂芬看好戏的眼神,伸手扯了扯如兰的衣袖。

“六妹妹你扯我干嘛?”如兰不解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张桂芬的吃瓜扮相,还有明兰脸上的歉意,这下如兰总算反应过来了,今天的脸二度涨得通红。

“e=(′o`*)))唉。”张桂芬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姐姐为何叹气?”明兰疑惑道,如兰也跟着看了过来。

张桂芬摇摇头,一脸沉重道:“说了你们也不懂。”

“姐姐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懂呢?况且就算我们不懂,姐姐说出来了,心里也不会憋得慌。”明兰关切地说道。

“六妹妹说得对。姐姐你要是心里有事,大可说给我们听。”如兰凑近了些,八卦心思转移了注意力,但是脸上的红晕没那么快褪去。

“那好吧,话出自我口中,从你们耳里入,就到此为止,不准与第四人说,否则别怪我不顾姐妹情谊。”张桂芬表情凝重地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

如兰和明兰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两人就差竖起四根指头对天发誓,如有泄露,定遭天打雷噼。

“我前两日听我母亲和兄长说话,其中谈到兄长年岁已至,是该考虑成家立业之事。母亲提了好多人家,但是兄长竟然一个都瞧不上。最后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下,兄长才吐露,他心中竟然已经有了人。”

张桂芬的话传入如兰和明兰耳朵里,如同飓风吹过心湖,又似千万头小鹿在心田奔腾。

时间似乎停滞在了这一刻,张桂芬看着呆若木鸡的两人,良久才从如兰的嘴里听到弱弱的声音:“小公爷....他可曾有...说是谁?”

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张桂芬听力极佳都差点没听全。

“说了。”张桂芬轻轻吐出两个字,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笔划不多的两字,彻底砸穿了两个兰的心房。

只是两人的具体观感不同。

如兰是既期盼又恐惧,万分期盼那个名字是盛如兰,又极度恐惧是别的名字。

明兰是失落、难受、痛苦、阴郁等众多负面情绪杂糅,就算明明告知过自己数百遍不要指望些不着边际的事,但是哪个少女能够真的如此理智呢。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动物。

“...谁?”

张桂芬继续摇头叹息,沉重道:“其实兄长也没具体说是哪家的姑娘们。只是说了,那是一对姐妹,兄长既喜欢姐姐的至真至纯,又爱慕妹妹的温柔体贴,两相取舍不下,兄长很是烦恼。”

如兰脑海里一片混乱,公瑾哥哥竟然同时爱上了她和墨兰?!

另一边,顾廷烨和齐衡两人正在喝酒说话,边上还有一人作陪,盛家兄弟和何天先后到来,让这个隔间顿时热闹了不多。

“此次殿试题目,你们几位怎么看?”酒过三巡,顾廷烨起了个新话题。

齐衡几人都没接话,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何天。

论及揣测圣意这种功夫,在场的所有人加一起都比不过何天。

何天把手里的酒碗放下,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上的心意不敢妄自猜测。只是我打算,无论殿试结果如何,我都不打算进翰林院,修书撰史固然重要,但是我更愿意往北边走一趟。”

这本就是他的计划,殿试结果将出,早说几天也无所谓。

此言一出,席间一片沉默,闻者俱惊。

顾廷烨拿起温好的酒,亲自给何天满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上,双手捧起,两眼发光地看着何天道:“琪哥儿真是我的知音。我决定了,等殿试结果下来,我陪琪哥儿走上这么一趟如何?”

盛长柏很是意动,但是他自己明白自己的本事,以他的武艺或者军略,上了战场起的作用有限。

更别说,他在家里只要敢提这么一嘴,母亲就敢赖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痛哭三天三夜。

何天端起碗和他碰了碰杯,一口饮尽道:“你要想去,那也行,只要你能说服得了顾侯,还有安抚好你的那个外室。扫清后顾之忧,那我就带上你。”

顾廷烨不依了:“我父亲向来都是不管我的,在他眼中,我这个儿子算得上什么。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就成。”

“那你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呢?”何天问道。

“那也好办。不瞒哥儿,我已经盘算好了,先娶个正头大娘子,再把曼娘纳为妾室,然后从侯府里分出来,自己建府独过,那家里就安宁许多了,也就可以放心地陪着哥儿去边境闯荡。”顾廷烨说道。

侯府虽好,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虎狼窝,顾廷烨早就萌生了分家的念头,眼下即将成为进士,有了自己的前程,他就更有底气去实践这个想法了。

且虽说他这些年在东京城里的名声狼藉,但是他仅仅读了几年书,就连考连中,一路顺顺当当地成了进士,东京城里许多人家也因此对他改观。

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道理,古人又不是不懂。

所以在婚姻市场上他的行情颇有改善,这让他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议亲之事颇为乐观。

“呵,哪家姑娘这么倒霉,竟然要被你给看中。”何天嗤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接着再往下说。

反正不是他家妹子或者盛家的明兰和如兰就成,顾廷烨要是想娶墨兰他都懒得费口舌。

咦,话说真要是顾廷烨娶了墨兰,那这顾家的后院可就热闹了。

顾廷烨这厮的外室朱曼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墨兰又是那种百般算计吃不得半点小亏的人,这两人要是撞在了一起,顾廷烨还敢回家吗?

何天摸了摸下巴,若是这两人真的对起来,朱曼娘的赢面是真的蛮大的。

虽说朱曼娘只是一个妾室,但是正如林噙霜是盛紘的白月光,朱曼娘也是顾廷烨情感寄托的港湾,是他眼中爱他疼他知他护他的第一人。

盛紘可以专宠林噙霜到宠妻灭妾,顾廷烨难道就不行?

若真是如此,那墨兰岂不是就成了第二个王大娘子?

林噙霜可以骑在王大娘子头上作妖,她生的女儿却被另外一个妾室压制,这算不算因果轮回,报应不休?

哦不,应该还要更糟糕。

至少林噙霜可没有为盛紘生下长子和长女,但是朱曼娘切切实实地为顾二养育了一对儿女,如今都到了可以打酱油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