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连书记办公室,赵慎三没有再返回驻京办,因为他明白这个时间段,肯定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人带着段慧欣的家属到达的时候,他可不想再去重温一遍昨晚的锥心刺骨之痛,更觉得无法面对段慧敏家人的泪眼,这种想法让他胸口充满了愤慨跟愧疚,混合着这种情绪,赵慎三慢慢的走了出来。
上两次来中纪委找连书记,赵慎三都是被车直接接到门口,出门又被车直接送出去,今天铁中立可能有事,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出来送他。赵慎三是被霍启明的车送来的,司机送到就走了,他也就步行从大院后面走出来,想到门口去打车。
谁知走到院子西侧的时候,一排房子门口停着一辆车,突然一扇门打开了,走出一个人来,目不斜视的就要上车,赵慎三惊喜的低声叫了声:“大叔……”
“咦?上车吧。”大少说完就上了车,居然是他自己开。
赵慎三赶紧上了副驾驶,车就开出了中纪委的大院,到了外面,大少说道:“我不得不说,你小子运气不错。早上老爷子还在那里叹息,说你最近风头太劲,但恐怕会用错地方,让我得空提醒你一下。我说哪里有机会能跟你单独说话?老爷子喟叹说只能听天由命,或者是看你的悟性机缘了,没想到就能碰到你。”
赵慎三心里狂跳,从昨天第一次从连书记这里出去,他就一直觉得好似遗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那种不踏实感又出现了!
“大叔,我知道我年轻见识浅,这件案子又从头到尾错综复杂牵连极广,好多次我都因为看不清真相而吃了亏,上次若不是二叔提醒我,恐怕我早就已经被晋方平成功变成牺牲品了!我知道爷爷跟你们各位叔叔都关心我,这也是我最大的依仗,所以……我哪里做得不到大叔赶紧指点吧。”赵慎三赶紧说道。
“小三,明年文彬书记要进京你是知道的,但留下的局势你们恐怕都估计错误了……虽然林茂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终难逃法网,但是,你可不要忘了,明年的党代会可是要紧的换届年,好多事情的结果注定只能皆大欢喜,而不是两败俱伤,或者是一方欢呼一方哭。”大少从来不动声色,此番也是淡淡的说完,还没等赵慎三琢磨透他到底告诫些什么,大少就把车停在了路边对他说道:“你下车打车走吧,我还有事要办,不能送你了。”
赵慎三叹息一声说道:“大叔,替我谢谢爷爷,也替我问家里人好,如果过年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带着红红回家拜年。”
“嗯。”大少本不喜多话,但听到赵慎三刚刚透着可怜巴巴的依赖,以及对他们家那种浓的化不开的亲情,终究是怕刚刚的提醒太过含糊,赵慎三悟不透走错了方向,又说道:“小三,人生最大的修养是包容,而包容既不是懦弱也不是忍让,而是察人之难,补人之短,扬人之长,谅人之过,而不去嫉人之才,鄙人之能,讽人之缺,责人之误。包容是肯定自己也承认他人,善待别人的境界。所以,说到底,能包容别人就是成全你自己。希望你能理解并做到这两个字啊!下车吧。”
“哦……大叔再见。”赵慎三带着懵懂下车了,保持着这种情绪上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对大少的告诫,赵慎三隐隐然想到了什么,却始终如同隔着一层纱一般始终悟不明晰,而且他也觉得,大叔就“宽容”这两个貌似老生常谈般的字眼,居然耗费那么多词汇去给他阐述深层的意义,绝对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的!如此重要的告诫,他需要等平息对段慧欣事件的思想压力后从容的思考,慢慢消化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现在满脑子乱哄哄的想也白想,就如同在环境嘈杂的大排档里无法进行精美的烛光晚餐一般,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想不明白不想,留着这份高品质的大餐等最好的时机再享用。
在飞机上,赵慎三开始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深深地疲惫,段慧欣的死让他觉得生命是那般脆弱,好似一切都不值得为之奋斗了!看段慧欣为了让家庭跟她个人境遇好点再好点,这么多年都可谓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在努力获取,但到了最后,她还不是变成一缕不瞑目的孤魂,无奈的飘荡在繁华庄严的京城里,可怜的无处可依!
赵慎三由段慧欣自然而然想到林茂天,他从连书记处得知,林茂天被“护送”回京城后,因为多种原因,截止赵慎三离开京城,专案组乃至中纪委一直并没有对林茂天采取强制措施,仅仅是勒令他不得擅离京城等候中组部下一步安排。
突然间,一个想法涌进脑海---虽然中纪委对林茂天秘密进行了监控,但赵慎三断定,林茂天肯定还有秘密渠道可以跟外界暗通消息,而段慧欣这个曾经的林省长“私人财务人员”的一言一行,林茂天肯定也嘱咐假定是田一磊的另外爪牙代为监视,昨天傍晚段慧欣打乔丽丽电话找他,很可能就导致那些爪牙们动了杀机,就算他赵慎三昨晚没有误打误撞去驻京办说服段慧欣,这个女人也是逃不过被杀人灭口这个悲惨结局了!
这样想来,也许对手并没有那么神奇,也并不是短短几分钟内就策划并发动一场成功的谋杀,那个计划很可能是从段慧欣打过乔丽丽的电话之后就已经开始策划安排了,就算是赵慎三不催促段慧欣赶紧去取回保险箱里的东西,那些段慧欣熟悉的“同伙”们也会用各种理由骗段慧欣出门,然后从容实施谋杀计划的。
这么一想,赵慎三心里略微平静了些,他一直心事重重,就是觉得这些犯罪分子太过猖狂,手段也太过狠辣,行动之迅速又太过可怕,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硬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谋害了,才一直有一种邪气上扬正气被压制的窝囊感,现在琢磨明白了歹徒并不是短时间完成的一系列行动,他也就觉得合理了。
可是,从他在拿段慧欣用生命保护住的那些证据时,赵慎三为了辨别真伪匆匆看了一遍,就那些恍惚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就让他有一种灵魂上的震颤!
赵慎三自认为自己向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方正君子,也并不拘泥于海瑞般古板清廉不通人情,利用权力带来的附加值捞取一些财产的事情他也做,毕竟权力这东西从不会平白无故的从天而降,想上升必须有所付出,没有资本是寸步难行的,所以,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巧妙地利用以下权力获得资产,在他看来是完全可行的。
但是,赵慎三却始终秉承一种宗旨,那就是君子敛财取之有道,伤天害理的钱不赚,祸国殃民的钱更不赚,若是赈灾扶贫一类的救命钱,在赵慎三眼里,更是坚定的认为贪了是要折福禄寿的!
可是,从林茂天敛财的路子看,这个人简直到达了疯狂的地步了!林茂天是主管经济建设的常务副省长,财政大权因为白满山对他的超级信任,也是大撒把的任由林茂天一杆笔签了算,但凡是大宗的项目资金,诸如水利专项款、基层立项款、甚至民政救助款等等,只要经林茂天的手去签字,就必须给他一定份额的抽头,这都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了,当然,这种事情的操作根本不需要林茂天自己出面,自然有陶天国等厅级干部帮林省长操作,敛到的款子分别有好几个专门的漂亮女人单线管理、转移、洗白,最终落到林茂天在国外的账户上。
最后林茂天去海省办理并移祸于陶甜甜的这笔巨款,居然仅仅是今年以来林省长的“财务收益”,还没来得及转移出去,案子调查吃紧,林茂天意识到风头不妙之后,就巧言哄骗陶甜甜去海市等他,然后把这些无法处理的资金全部以陶甜甜的名义投资到那里,连开公司又买住宅花了个干净。林茂天计划周详进退裕如,打算好了若不出事,这么做等于给自己多修了一个外宅。若是出事,所有证据显示这些钱全是作为发改委财务人员的陶甜甜从发改委账目上“贪污”下来的巨款,让陶甜甜百口莫辩,只能傻傻的替他当顶罪羊,因为,这笔巨款的的确确全部来自发改委的内部财务账户!
想到这里,赵慎三不由得悻悻的想,真不知道乔远征这个笨蛋天天干什么吃的,难道不知道李书记让他去发改委的重大意义吗?都已经去担任常务副主任了,两只眼睛看上去也贼亮贼亮的,为什么都没发现这里的猫腻?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不得不佩服林茂天的渗透能力跟掩盖能力的确是高端的很了,他骂归骂,对乔远征敏锐的嗅觉跟过人的细致还是很佩服的,能够在乔远征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大的财务手脚,真真是比从老虎嘴里拔牙还难了!
这也都罢了,毕竟作为对钱财有一种疯狂嗜好的林茂天来讲,签字时过手扒层皮的事情也并不鲜见,看事情不妙找人顶罪也可以理解,他们最让赵慎三瞠目结舌、叹为观止的敛财,居然还有玩魔术般的“捐献”!
从陶天国交给跟他单线联系的段慧欣“会计”的一笔四百五十万收益上来看,中间的魔术之玄妙,简直让自诩聪明的赵慎三都自叹不如,何止是自叹不如,就凭他的智商,连想都想不圆满。
就今年春天,某省遭遇了严重的倒春寒,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形成了雪灾,果木跟农业注定要一季绝收,h省政府通过省长办公会研究决定,由省财政拿出六百万元支持兄弟省份抗灾赈济,跟对方的一家慈善机构交接资金。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非常好的革命人道主义行为,可是,就这样一笔真能发到灾民手里,可能变成他们度过灾年的救命钱的捐款,居然在打到对方慈善机构账户上,对方仅收取了百分之十的所谓“手续费”,也就是留下六十万,就开具了收到六百万捐款的收据,其余的伍佰肆拾万又退回到经办人指定账户上!
从拿到收据那一刻起,这笔钱就已经确定无误的成为了h省的捐款,至于暗地返回来的伍佰肆拾万,人家对方那张收据也不是白开的,对方经手人个人收了五十万,这边具体操作的陶天国留下四十万,剩余大头四百五十万,就全部转到了段慧欣分管的账目上!
赈灾的钱啊!就这么被肆无忌惮的黑掉了!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赈灾这种事情原本应该是民政厅出面具体对接的,居然也让陶天国这个发改委副主任去经手,而白满山在捐款前,还公开露面对媒体公开了捐款这件事,这岂不是说,即便是这笔钱最终被查出来不翼而飞了,坐萝卜担责任的也是白满山这个省长,而林茂天副省长是没有责任的!
当然,这仅仅是林茂天敛财、嫁祸行为的冰山一角而已,从海省归来,赵慎三就察觉了林茂天多宗打着白满山旗号为自己办私事敛私财的行为。
林茂天跟晋方平合伙进行的两个省份(江州市也是省级单位)之间的所谓“经济合作”项目,你在我这里投资办项目,我在你那里搞投资,资金翻过来倒过去,犹如两个人每人端一个碗,把国有资金这碗水你倒进我碗里,我倒进你碗里这么倒来倒去,结果每倒一次,两人的碗上都会沾一层水,就这么逐渐的国家那碗水越来越少,被他们沾去的水可就越积越多了。
就这种倒水游戏,林茂天也很多次都是打着省长的旗号进行的,真可谓老谋深算,步步都给自己留足了后路,除了自己,老主子、枕边人、政敌、狗腿子,都统统可以拿来当挡风墙、替罪羊、避雷针、牺牲品。
算计的不可谓不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