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娘瞪眼:“笑什么笑!?再笑以后娃娃可都得归你带,免得你再帮着那小贼鼓捣什么银钱!”
关蒄吓了一哆嗦,赶紧收了笑容,装作一副乖顺受教的模样。
严三娘今曰可不吃关蒄撒娇装可怜这一套,正色道:“从这股票市场办出来,跳河的已经不下百人,破产的不下千人,万人哭号,这一国都在动荡。十一秀不是先去了吕宋,昨曰怕就要伤在那些暴民手上了!”
她放缓语气再道:“原本办什么股票市场,甚至有人为此跳河,我都已能看得开,夫君喘个气也能跟国人生死连在一起……”
接着她蹙眉:“可现在居然有人开始攻击贾狗子,朝堂那帮相爷也吵成一团。民间更在叫嚷什么福建人滚出广东,不是我仔细思量,还没想透,这般大乱子,竟然是你这小丫头掌着的神通局,艹纵青田公司搅和出来的,你们……你们到底在唱哪出啊?”
严三娘气恼地捏捏关蒄下班,如调理她那淘气女儿一般:“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关蒄歪头垮肩叹气:“姐啊,你也被那帮福建人惑弄住了,我都没想透,他们哪来这么大胆子。”
严三娘凤目圆瞪,那种自己被裹在层层阴谋里,却依旧一头茫然的感觉,实在很不爽,正要逼问,一个老头急急奔了进来。
“看吧,老夫子也要来问罪了!”
严三娘幸灾乐祸地念叨着,还在想总得帮自己妹妹说话。
却不想段老头劈头就道:“咱们的银子,安全了么?”
关蒄拍着胸脯道:“是有些意外,不过老夫子放心,咱们已经走掉了一趟,现在是又入场抄底了。”
“喂——!”
严三娘几乎要绝望了,这个世界当真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而眼前这个贪财老头,当真是睿智无匹的国师么?
“喔,三娘啊,别急,你的银子,关蒄可尽心帮着打理呢,就跟咱们其他人的银子一样,不仅绝无短欠,还至少生了七八倍利……”
段宏时一脸兴奋劲,不是关蒄心虚地扯扯他衣袖,估计还要大肆宣扬一番关蒄的能处。得了关蒄提醒,见到严三娘额头的青筋,老头也知趣地闭嘴。负手望天,变回云淡风轻的神仙样,老头就要开溜,却被严三娘拎住了。
“老夫子……”
“好好,我来细细分说,唉,你那混帐男人,居然连你也瞒着,真是该死!”
严三娘凤目一斜,老头举手投降。
老头讲了个大概:“话说……是这般这般……”
关蒄作了细节补充:“我们以青田公司坐庄阻击,那些闲钱不过是搭车生利。”
将此事由来细细嚼了透,严三娘眼中还是带着雾气,“终究还是有人因此而丧命,我们却也顾着自己私心,这是不是太……”
段宏时摇头道:“股票初起,诸制未定,就如混沌战场,哪有什么公私之分?再说了,你家男人,怕还存着以此厘定诸多事务的公私之线,没这个引子,可难成事。”
关蒄也道:“股票百两银子一股,本就不是为一般老百姓备着的事……”
还没说完,被严三娘瞪了回去:“终究是赌器,终究也在害人。”
本以为严三娘思想还没转过圈子,却不料她又换了颜色,眼巴巴地道:“那……那些黑手,到底能不能斩得断?我的五千两银子,现今有多少了?别笑!我要开武道会,正愁没银子呢。”
三娘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率直的火爆姑娘,知道世间并非黑白,很多事是必然,股票虽害人,却又能汇聚银钱福人,就看怎么驾御,期间的代价,那也是贪婪之人自己的选择。
由此她对那些最初推波助澜,现在更是一力翻搅出狂澜的黑手尤为痛恨,可听关蒄说,黑手此番动静有些出乎意料,事态似乎已经不止单纯的银钱,不定还涉及南北暗斗,让她很是忧虑。
“那个小贼,在外面晃了这么久,怎的还不回来,当真要眼见这一国都搅烂了,他才悠悠然出来收拾残局!?”
接着三娘开始怨恨那离家半年的丈夫,半年了啊,不是忙着张罗自己的一摊事,还真难以想象,会怎么念那家伙。连萧姐姐生子都没顾得上照看,安九秀和朱雨悠虽也有事忙,却和她一样,空下来就神思不属,那小贼……真是心狠。
不知道是感应了三娘和诸位媳妇那重重念想,还是意识到这金融之战,终究得自己上场,李肆在长沙稍作停留后,銮驾终于朝南行了,从官报上见了消息,朝野都是松了一大口气,股票这东西,就是皇帝所说的资本怪兽的一只恐怖利爪,也只有放出它的皇帝,才懂得怎样驯服它。
“朝堂应变怎会如此呆拙?让朕怎么放心把国政交卸出来?眼见银流滞塞,为何还要禁开新股?这就跟治水一般,光堵怎么行呢?骗钱的?让他们进场骗嘛!那些炒客,那些追风的,不吃下这番教训,绝不会理睬朝廷在股票市场入口贴的对联!”
“都察院首先要查弹劾贾昊的御史,查他们是不是收了那帮福建人的银子!后来那些人上街围家宅,是不是有人背后唆使?于汉翼手里已经有些线索,但朕还不想动用禁卫署。此事先由都察院从自身清起,一路清到商部,计司,多少人收钱,就摘多少人的乌纱!”
“青田公司?一并查,朕不护短,如果有涉及官商勾结之事,就算是朕的身边人,也不容情!”
对着北上接驾的杨冲斗,李肆一边斥责着朝堂,一边义正言辞地表态。
再面对彭先仲,李肆就是另外一番面目了。
“工商总会这边真没闹腾?这么乖顺?”
工商总会的商人们现在已是铁杆的皇帝派,被李肆揉搓了这么多年,已是荣辱不惊了。尽管股票市场火热朝天,可大多数广东和湖南工商,却依旧稳坐钓鱼台,且看这高楼起,静待这高楼塌……“咱们青田公司在其中坐庄,明眼人已看出这是广东福建合一之局,所以大家都很安静,即便南洋公司股价跌下去,都没什么言语,只是……青田公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似乎已有些胆寒。”
彭先仲这么说着,李肆了然点头,青田公司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后有他李肆。这事在整治完福建那帮黑手后,再来考虑。当然,如果工商总会已成了小白兔,他也不介意继续食利,毕竟界线都是斗出来的,不是让出来的。
李肆冷冷笑道:“那么……眼下就先处理那帮黑手吧,咱们这一局,可得仔细编好了。”
十一月中,李肆銮驾停在了承天府白城书院,跟学子们沟通,就在同时,由李肆拨动的国家机器,以常人难以察知的无形之势,滚滚运转起来。
新的一期《英华通讯》,加印了几次才满足需求,当期发行量超过了《金鱼报》,原因在于这一期刊发了朝廷的一系列新政。
第一桩大消息是,朝廷许可国债自由交易,同时设立国债交易所,地点在鱼头街的后面,名为“鱼尾街”的地方。之前的历次借债,拆算为一千万两的永久国债,年利五厘(5%),外加五百万两的五年国债,年利七厘,另外举债五百万两的十年国债,年利六厘。
第二桩消息也很震慑人心,朝廷许可民间票行升格为私人银行,可以入股市,但许可权有限。
第三桩消息是在计司下设立券事署,专门监管国债和股票市场。
除开第三条是以专门机构统管证券事务外,第一条是以国债新挖一条银渠,容纳全都挤在股票市场的银流。第二条则是以民间票行入股市,继续做大股市盘子,提升炒家翻云覆雨的难度。
这三条法令显示了皇帝将这条路走下去,不会回头的决心,由此鱼头街建厦投资和福建柜的狂泻终于止住。
除开清晰大环境的法令,另外的消息则是直接针对吕宋,这自然就是针对建厦投资和福建柜。
李肆宣布,吕宋将由若干家公司联合重组为吕宋公司进行托管,不仅包括当地工商税权,还会承揽吕宋的大帆船贸易线,为期十年。而这几家公司既有广东公司,也有福建公司,其中包括建厦投资。
这一项让国中无数炒家捶胸顿足,他们只当建厦投资已牵扯政治案,再无复起可能。却不想皇帝金口一开,建厦投资竟然有了比以往更好的出身!虽然是跟其他几家公司并为新的吕宋公司,不可能再复十几倍于发行价的天价,但怎么也要高过他们的脱手价。
“好狠……”
鱼头街市场外,王铭乐脸色惨白,在他身边的一帮福建商人,也都垂头丧气,一个情形。
他们将建厦投资的股票脱手后,再以各样手段,将建厦投资的股价打压下来,本是抱着一举两得的心思。
一旦朝廷决意托盘,不惜认下他们所营造的风声,让建厦投资承揽大帆船贸易线,他们借着内部消息,就赶紧再入场扫荡。若是朝廷乃至皇帝不想接建厦投资这烫手山芋,他们就可以转炒南洋公司,乃至其他有“题材”可炒的股票。
这几月在建厦投资一番来回,从最初算起,他们手中银钱都生了十多倍的利,握着总数四五百万两的巨额银钱,不管是炒哪只股票,都有充裕的力量得逞。面对总盘子已落到七百万两的南洋公司股票,他们垂涎欲滴。
可没想到,南洋公司竟然护盘不卖,仅仅收了些散户的游票,根本拉不动价码。一打听才知道,南洋公司发布季报,红利无比诱人,将股主们笼络住了。
众人还不以为意,南洋公司炒不动,其他的总能炒动吧?
却不想,一方面是这一番股市来回,杀得人心冒血,不敢轻易动弹,而现有持股之人,也开始将目光放在了红利上,再不愿轻易折腾。广东一系列股票,尽管总盘子都不热,他们这些银子却不怎么撬得动,股民在《金鱼报》的指引下,开始学会长线投资,更关注公司自身的营运。
折腾一番后,为了汇聚银钱,他们不惜亏蚀了两成银钱,集中转向造船业,准备炒起一轮“造船柜”,为此他们投下了大半银钱,占住了庄家位,却撞在了皇帝发布一系列新政的枪口上。
新成立的吕宋公司,自然没有包括他们所炒的造船公司。福建柜的游钱全都汇聚到了吕宋公司上,他们的炒弄在皇帝的吕宋之策下,渺小而可笑。
他们……被套上了,自己把自己套上了,散于三家造船公司的股本再难动弹,每人接着厚厚的季报,以及出席股事局或者董事局的帖子,心中无比沮丧。
已经习惯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精打细算的小曰子再难入眼,如此巨大的落差,让这帮福建黑手心神恍惚,他们还不太明白,自己到底败在何处。
“青田公司!我们败在青田公司手上!新成立的吕宋公司,前身的七家公司里,有五家是福建柜,青田公司不仅跟着我们第一波从建厦投资跑掉,接着还返身抄了这五家公司的底!每家都持着三成以上的股份,使得青田公司在吕宋公司里也有三成股!出入时机如此巧,吕宋公司的重组如此明确,青田公司为什么能办到!?”
徐善在一边放着马后炮,可他脸上却没有沮丧,反而是一种快意,以至于他的言语格外有力。
“因为是皇帝在亲自艹弄!我们在贿赂官老爷,制造风声,皇帝呢?一抬手,一开口,足矣!在这个赌局里,皇帝既是庄家,又是审裁,规则由他一言而决,胜负由他一言而决!我们呢,不过是被戏弄的可怜虫!”
徐善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苍白脸色纷纷转红,是啊,这皇帝可真是太无耻了,之前就没想过,他居然真的会放下身段,来抢他们这些讨点碗边食的小人物的银钱。
“规矩呢!?皇帝不是最讲规矩么?”
“是啊,咱们家族还在北面朝廷下,就乐颠颠地送银子进这个朝廷,还见不得咱们赚钱,这朝廷,真是不能呆!”
“果然是广东人的朝廷,就容不下咱们福建人!”
众人愤慨地议论着,王铭乐却像是想通了什么,摇头道:“皇帝没守规矩,咱们不也是没守规矩?再说了,咱们也不是真败了,至少也有了几倍的利,握着的那些船厂的股票,红利即便不如那类殖民公司,总也是稳当的收成。”
其他人斥责出声,说真只为这稳利,何苦这般搏杀?
徐泰再道:“怕这还只是开始,皇帝,还需要人血,来祭此前的乱象……”
众人心头一惊,没错,这股市之前乱得一团糟,他们还四下贿赂官员,甚至挑唆广东人斗贾昊,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罪。似李肆那等枭杰之主,会放过他们!?
目光都聚在了徐泰身上,他冷声道:“忘了我之前是怎么说的?皇帝真要逼得我们没有退路,就撕破了脸,让这一国,知道皇帝是怎么来回作局,席卷银钱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