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那些铁行东主撮弄着工人闹闹李肆,怎么现在闹成了这般模样!”
吉黑子被随从和一帮捕快护着,在人群中艰难前行。这会石头乱飞,火把飘舞,不少人还在砸着街边的店铺,偶尔还能见着两群人死命殴打,该是之前积下的恩怨,趁着这乱况当街了结。
“草民就是草民,挑唆起来就胡乱跳腾……哎哟!”
那三叶堂的掌柜正说着话,脑门就被一根木棍砸着,整个人扑倒在地。没人关心他,眼见打横里又冲来一拨乱民,那尚班头高喊“护住吉爷!”带着捕快就上去了。
眼见又一拨乱民冲来,吉黑子身边也分出了几个随从,将侧路护住,一个捕快指向一处小道,“那里该没人堵住!”
转进小道,果然没人,吉黑子喘了口气,恨恨骂着:“邓武那混蛋怎么还没来!?”
队伍里的几个捕快对视一眼,骤然出手,咚咚一阵闷响,剩下六个随从,连带吉黑子,后颈被刀柄猛然砸中,一个个哼声都没发出就软倒在地。
将这几人拖到角落里,片刻间就如捆猪一般四肢倒掼绑住,再塞嘴蒙眼,刚刚完工,一辆马车就驶进了小道,将这几人塞进马车。滴答马蹄声里,马车消失,小道里再无声息,仿佛这行人从未来过一般。
只在镇外就能看到冲天的火光,百多人的马队自东北而来,见这情形,加快了速度,急急朝梁家别园冲去。
“还真是大乱了呢。”
督标右营都司邓武抽了口凉气,他下意识地再看看身边的千总把总,暗道待会可得把他们吓利索了,不然抓人这事,他们还得有点心结,不敢跟自己上道。
可进到镇子,邓武暗觉事情超出自己预料太多,到处都是广州府的衙役,等到了园门口,再见到那个熟悉的林班头,往常还多次由他带路去缉拿贼匪,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难不成是广州府的文官先到了?
“邓都司,等你好久了,镇子北面的出口我们府里在看着,还麻烦你赶紧封住南面,就怕贼匪从那逃到顺德方向去。”
林班头身边一个夫子模样的人发话了,邓武一看,抽了口凉气,居然是广州知府李朱绶身边的首座师爷罗天赐!
“我只是代府尊来看看情形,细务有南海县的李典史来把控。邓都司心急地方安靖,此番辛劳,一定会让府尊转告制台大人。”
罗师爷悠悠说完就上了马车,他来佛山一趟就为等这邓都司,如今戏份演完,就该下场了。
“李……典史?”
邓武双目无神,喃喃自语着。
“是啊,韶州英德的李巡检,近曰由府尊调到了南海县署理典史,只是吏部文书还没走完关节,所以只算借职。”
林班头解说道。
邓武只觉脑子里一下塞进来大团浆糊,顿时转不开了,自己分明是被吉黑子叫过来暗算李肆的,什么缉拿贼匪,不过是借口而已。可眼下这情形,却成了广州府出面调的兵?而且还得配合李肆行动?那么赵制台那……也该是知道这事了,这下可该怎么抓李肆?谁曾想他摇身一变,居然又成了南海县的典史!?
“又来了官兵!这是要残害咱们佛山了!”
“狗官兵!就知道他们蛇鼠一窝!”
“大家快逃呀……官兵要围城了!”
周围正奔逃乱窜的民人看清了绿营兵的服色,马上就有人胡乱叫喊出声,然后一顿石头什么的丢了过来,砸得马嘶人嚎,乱成一团。
“南面铁街码头,东南石湾,贼匪要跑准是从哪里,可得赶紧了!”
林班头焦急地喊着,邓武身后的千总把总歪着帽子,一脸戾气外带急切地看向邓武,越乱越好啊,抓着贼匪就是功劳。邓武带他们出来,说的就是剿灭贼匪,还不动作?
“这……”
邓武还在踌躇,身后不少马兵却已经乱了起来,朝着那些丢石头的民人追去,他暗自一声叹,这算什么事……吉黑子,哥哥我得秉公办事,你那趟浑水,现在我想搅和也没办法了……他下颌微微一点,千总把总一声吆喝,就带着各自的手下,朝着镇外要道急行而去。
“吉黑子……这家伙在哪呢?”
邓武摇头,那家伙要早跟他接个头商量一下也好。
吉黑子这会已经不在佛山了,瞧着青浦码头渐渐逼近,前座还是衙役打扮的罗堂远兴奋地跟伙伴拍掌庆祝。
“吉爷在哪!?”
街道上,那三叶堂掌柜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身的细绸裘袄被扯得稀烂,腰间的金玉饰品,连带钱搭子什么的全被取走了,可顾不上心痛这些,他赶紧喝问着远处那尚班头。
“不知道啊,我带着手下在这里挡着乱民,他该是由随从护着自己回去了。”
尚班头也是一脸的迷茫。
“哎哟!这么乱的情形,要出了事可了不得!”
那掌柜急得头顶生火,赶紧朝住处奔去。
“就这样?这么简单?”
梁家别园的屋顶上,瞧着漫天红火,严三娘不解地问。
“可别瞧不起你那些徒弟的脑子,每个环节都推敲过了,绝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这么乱的情形,只要没找到人,就只能报一个‘陷于乱民’。”
李肆耐心地作着解释。
“可……那李煦又不是笨人,怎么想也该觉着是你干的,他要再动狠手,把事情搅合到朝堂上怎么办?”
严三娘还是很担心。
“他当然会疑心,可我接着会丢一份大馅饼,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总该认识到我不可能是他的狗,要想赚大钱,就得把我当生意伙伴看。”
李肆胸有成竹,严三娘撅嘴摇头。
“鞑子的官,怎么会这么识趣懂理?”
呵呵一笑,微微用力让她跟自己靠得更紧,李肆点了点头。
“我李肆做事,从来都会料理干净首尾,就算他闹腾到康熙那,从广东上去的一份题本也会让康熙猜疑他说这事的用心。”
李肆这话涉及到政治运作,严三娘是搞不明白,现在她只剩下一件事需要关心,“那吉黑子,你要怎么处置?”
再度瞧住少女的樱唇,李肆微笑:“你怎么不问,我要怎么处置你?”
月色清朗,佛山被摇曳火光染得发红,嘈杂声自四面八方传来,真是一处喧闹大戏的舞台。
严三娘还没清醒过来,眼中的夜空就被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深邃眼瞳,宛如浩瀚星辰聚合般的瞳光让她瞬间迷离失神,隐约中,自家的樱唇就被灼热温润给攥住,碰触之间,一股翻搅起她心底深处的颤动握住了她整个身心。
“唔……”
低低呻吟里,少女的娇嫩芳香终于被李肆稳稳吮吸住。
好半响后,严三娘身躯一僵,她心神迷失间,牙关也被启开,香舌陷入迷境。
下意识的,功夫少女一只手扣成风眼拳就扬了起来,可挥到半空,一声似乎发自胸腔的低叹将这拳头压住。就见那凤眼拳松成了平拳,借着软软摊开,然后柔柔绕上了李肆的脖子,让自己和他唇舌相缠得更紧。
院子里,盘金铃依在屋梁边,杏眼几乎快瞪圆了。就在她脚前不远处的地面,屋顶上那一对人几乎快融在了一起,唇舌相交的影子再清晰不过。吞了口唾沫,盘金铃捂住自己已然火热的胸口,想闭眼转身,却又怕弄出动静,那一刻,她只觉那身影里的男人,仿佛也在搂着自己如此那般温存,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无比。
“快……快不能活了……”
正在艰辛之时,却听屋顶哎哟一声低呼,啪啦瓦片碎裂声同时响起,接着是少女低低的呢喃,“小贼……亲便亲了,这手还在……没伤着吧……”
盘金铃长出了一口大气,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得寸进尺,这下可遭了难吧……被她一声笑,屋顶顿时没了声息,等李肆下来,再抱住严三娘时,功夫少女羞得脑袋扎在李肆怀里,根本就不敢跟盘金铃对眼。
“真没伤着?”
盘金铃不知道是真担心李肆,还是故意捉狭。
“伤着了,所以有人得付出代价。”
李肆说话有些模糊,他舌头被咬着了。
感应到盘金铃的担心,怀里少女身躯也猛然僵了一下,似乎以为他还要怎么报复,李肆嘿嘿笑道:“代价就是……浸猪笼!”
青浦码头,吉黑子昏昏沉沉醒来,却发现自己嘴巴连带眼睛都被严严封住,心口轰然炸开,咿咿呜呜挣扎起来,这一动,就发觉自己像是被夹在密密的竹林之间一般。
蒙眼布被揭开,吉黑眨巴着眼睛,还没看清周遭情形,却听一个少年冷声说道:“跟我们总司作对,就是这下场。总司让我提醒你一句,到了地府,找阎王投告他的时候,可得好好排队,在你之前可有一长串人呢。”
“地府”一词吓着了这小胖子,他拼命挣扎着,这会视线也恢复了,四下张望,顿时魂飞魄散。江水哗哗响声就在不远处,而眼下他身处一座深坑,被一根根粗毛竹夹着直直立起,四周还有厚实木板封住。
不清楚这阵仗是要干嘛,可吉黑子却更觉可怕,正死命摇晃不定,坑上那少年招了招手,一根粗大的铁管子嘎吱嘎吱转了过来,然后哗啦啦的闷响声里,一股泥浆倾倒而下,糊了他一头一脸,想到了要受什么罪,身子挣扎得更猛,却被股股粘稠的泥浆渐渐定住。
“对了,总司还说,希望你们能跟着青浦码头,永垂不朽。”
见着混凝土正不断浇灌进裹着人体的柱子,远处还有另外八根,里面也都夹着人体,罗堂远再嘀咕了这么一句。这些预制的水泥柱子,是用来给青浦码头通向西面货仓的过河大桥的桥柱,每一根柱子有一丈粗细,里面填个人该没什么影响。九根柱子里,除了吉黑子和他的六个随从,还有已经变成尸体的江玄和彭凯。【1】
“什么叫永垂不朽?”
四周一片黑暗,意识正渐渐模糊的吉黑子,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转的是这个问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