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无数细密而有节奏的沙沙声交织在了一起,仿佛惊涛拍岸,又仿佛流水淙淙,偶尔会响起的咚咚的碰撞声,以及让人牙齿发酸的刮划声,都被掩盖在了其中。
只有数以千计的滑雪板同时行进,才能拥有这样的声势。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俺从前连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能在雪地里飞跑,比马都快,哈哈,小七哥,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踏雪无痕吗?”史文博纵声长笑,这一年来的变化实在太多了,不过眼下的畅快,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应州大捷时,才可堪比拟。
“切,就说你没见过世面吧?这算什么,前些曰子京城传来的消息,皇上跟侯爷还飞了一次天呢!那可是飞天遁地的手段啊,比起来,踏雪无痕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刘七很不屑的撇撇嘴,晒道:“而且文博,你小点声,咱们这是突袭,突袭知道么,要打鞑子个措手不及的,你这破锣嗓子一嚷嚷,离二十里地都听见了,还突袭个屁啊!”
“强攻不也一样,小七哥,你看这雪多大啊!都没过膝盖了,鞑子还能上得了马不成?就算上了,马也跑不动啊,没有马,鞑子就是一群待宰的货。”虽然身份已经转换了,不过史文博一开口,还是一派土匪腔。
“还是小心点好,就算必胜,突袭的话,也能减小点伤亡啊,别忘了,若是提前清理完既定目标,就可以继续北进。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听说鞑靼王帐就在土默川,说不定咱们有机会抓个汗王来玩玩呢。”
刘七无限向往的说着,转念间,又想起了什么,握着拳头恨恨的说道:“上次在应州,居然让三娘一个女人抢了先,真是丢尽了山东好汉的颜面,这次说什么也要抢下这个头彩。”
“喔,七哥说的对!”刘七带的这队人,正是当曰让小王子头疼不已的山地骑兵,他这话正说到了好汉们的心里去,于是激起了一片响应的狼嚎声。
……在刘七等人前进的方向上,是一个数千人规模的中型部落。
经常有人用聚散自如来形容草原人的用兵风格,其实这是不是什么兵法,而是他们在游牧生涯中养成的习惯。草原物产较少,冬天又很漫长,部落太大的话,就很难保证供给。
除了王帐享受各方供奉,算是个特例之外,其他部落大多都保持着较小的规模,分散在广袤的草原上,有战事时,才会聚在一起。
这个部落周边环境也好,有山有水的。安固里淖虽然已经结了冰,但只要凿开冰,抓到的鱼还是很肥的,运气好,甚至能抓到两尺以上的大鱼。
而且因为他们的位置比较靠南,算是对抗明军的第一线,所以必须维持一定的战力,在明军进犯的时候,可以且战且退,所以规模才比较大,可战之士足有近两千之众。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绵绵的大雪将一顶顶蒙古包都变成了白色,冰雪映着篝火的光芒,将夜空照得分外明亮,一股安详静谧的气氛笼罩着安固里淖,牧人们多数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上位者劳心,有的时候,这话还是不错的,在多数人都已经休息的时候,最大的一座蒙古包之中,却还围了一群人,正围着火盆讨论着什么。若是不看他们通红的脸,和手中的酒袋,很容易会误解,他们是在为部落的前途担忧,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在欢庆罢了。
虽然聚集了十几个人,不过他们说笑的声音都不高,毕竟部族正陷于困境,粮食都不够吃,比粮食更奢侈的酒罕有多罕见,也是可想而知,在大多数人都饿肚子的情况下,聚众喝酒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不过,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好容易盼到大雪封路,这让人绝望的一年终于是熬过去了,不庆祝一下,还真是对不起这份难得的心情。
“嗯?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正畅饮间,其中一人神情一动,耳朵也抖动了两下,他侧头向南面倾听,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也速该,你多心了吧?虽然现在还有不少人对乌苏汗不满,可应该没人会冒着犯众怒的危险翻脸,现在咱们牧人的头号大敌是明人,谁敢自相残杀?”
“是啊,落雪前,野狐岭的明军还没有动静的情报,不是你自己探回来的吗?你自己还不相信自己不成?雪下了三天,你和你的手下骑着马才勉强赶了回来,明军比你们晚出发,就算是骑兵,现在也陷在半路了,难不成他们还会飞不成?”
“是啊,你也该歇歇了,别鲁汗,也速该可是咱们部落的雄鹰,累坏了可不成啊,这不,听到风声都这么紧张,不行,这样不行啊。”
“大伙儿说的都不错,多亏了也速该他们,才能保证咱们别鲁部的安全,来,大伙儿一起敬也速该一杯。”
别鲁是个方面阔耳的中年人,这种面相在大明属于官相,考进士有加分的那种。他说话也颇有几分气度,若是剃掉脸上的虬髯,换身衣服,说是大明的知府怕也是有人信的。
他这一带动,气氛顿时就热烈起来,牧人们齐声应和,然后举起酒囊,痛饮起来。首领发了话,也速该也不敢怠慢,何况这美酒对他也是很有吸引力的,再说,族人们说的也有道理,明军又不是真的天兵天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真是好酒啊!”久居苦寒之地,草原人酒量都很不错。几个呼吸间,喝的最快的人手中酒囊就瘪下去了。
这人意犹未尽的擦擦嘴,打了个酒嗝:“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真是没看出来,兀良哈做事真是挺地道的,居然还知道送酒过来孝敬大汗,没有这些酒的话,这冰天雪地的,可怎么过活啊。好归好,花当还是小家子气了点,这酒太少,不够喝啊。”
“巴里,想让你这个酒缸喝够,就算把安固里淖里的水都变成酒,那也不够啊,你们说是不是?”有人挑了个头,众人也是纷纷取笑起来。
“不过说来也奇怪,花当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说他有心联合吧?那只要给王帐送酒就行了,何必又每个部落都招呼到呢?难不成他想拉拢咱们,来夺大汗的位置?”
“切,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啊,论血统,他们连成吉思汗的边儿都沾不上,论实力,他们连咱们乌苏部都打不赢,何况整个鞑靼部?”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
也速该开始并没有加入讨论,这话题只是酒后发泄闲扯罢了,在野外蹲了几个月,他没那个心思和精力参加,不过,听了一会儿,他心中突然一动,问道:“兀良哈哪儿来的这么多酒?有酒怎么会没有粮食?大汗想跟他们卖粮食,可是一粒米都没买到的。”
“……”一阵静默。
也速该的提示很到位,酒是粮食酿的,粮食不足的话,又哪有人会去酿酒?朵颜三卫送来的酒真心不少,别鲁部这样的部落都分到了几十桶,整个鞑靼加起来会有多少?需要的粮食又是怎样的数量?
白送这么多酒过来,却不肯卖粮,这里面的味道,似乎有点不对劲吧?
“也许,他们也是从明国买的?听说他们跟辽东的明军关系还算凑合……”好半响,人群中才发出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送酒?跟明军的关系不错?”别鲁终究是首领,反应还是很快的,很快将线索连在了一起,脸色一下变得雪白,“不好,花当可能是投了明军,算计咱们呢!”
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别鲁拍案就欲起身,只是一发力他才发现,脚下软软的,头也开始发晕,这酒喝起来口感绵软,但后劲却当真不小。站了好几次,他都没站起来,心中不由大急,他抬手指着最清醒,也最得力的部下,“也速该,你快去……”
“轰!”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声音,就好像是雪山上的雪崩塌下来了似的。伴随着轰鸣声,还有一阵像是风声,却比寒风更猛更疾,也更响亮的声音,最可怕的是,在这些声音中,似乎还夹杂了一阵阵的叮当声!
这是最让别鲁感到熟悉的声音,因为这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动静,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敌袭!”已经冲出大帐的也速该,发出了嘶声裂肺的呼喊,惊醒了整个部落,也验证了别鲁的猜测。
“不好了,有敌人!”
“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敌人?”
“不要管那么多了,跟他们拼了!”
外间嘈杂的声响时起彼伏,很显然,被惊醒的牧人们意识到了当下的处境,正在准备抵抗。
“巴里,有敌人来了,你这个百夫长还在干什么?快起来,你们这些废物,快起来啊!”
可让人绝望的是,除了也速该,其他头领都喝得烂醉,别鲁勉力站起来,却一个都拉不起,到了最后,他的呼喊已经带了哭腔,可一群醉鬼连醉带吓,身子都是软软的,别说迎战了,出了门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留给别鲁的时间非常少,嘈杂的声音很快消失了,代之的,是整齐而响亮的惨呼声,以及沉闷刀锋入体声,就好像牧人们宰杀牛羊时的声音一样。
完了!别鲁晕乎乎的脑子陡然清醒,闪过了这天晚上最睿智的一个念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