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已经午时了,朝会也不能一直无休止的开下去,依本官之见,不如皇上和两位大学士各退一步,折中一下吧。”这种情况下,敢于开口的也只有谢宏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在心中腹诽,这可是朝会,任命的也是九卿之一,哪有这么随便乱来的?折中?你当是买菜呢?看见谢宏意泰神闲的模样,朝臣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好吧,左都御史既然不行,那就右都御史好了。”熟能生巧,这种一唱一和的把戏,正德和谢宏也不是第一次玩了,谢宏话音刚落,不等旁人转过第二个念头,正德便应承了下来。
“可是,陛下……”虽然不是九卿了,品级也差了一位,可右都御史也不是什么小官儿,何况刘健本是不想继续受这零敲碎打的罪,想干脆豁出去拼一下的,此时又怎能答应?
“除了两位大学士,还有别人有意见吗?”正德也不搭理他,转向其他人高声问道。
“……”大伙儿算是看明白了,给大学士定罪名需要慎重,可给普通官员定罪却没那么麻烦,皇上您这就是打算先挑软柿子捏啊!这一问彻底暴露了正德的策略,百官更是谁也不敢应声了。
“既然这样,刘大学士你的意见就先保留吧,此事……”正德摆摆手,示意刘、谢二人退下,他要强行通过这道旨意了。
“陛下,此事不合国法祖制,老臣断然不敢奉诏,请陛下收回成命!”刘健这个时候当然不肯退缩,他鬓发皆张的踏前一步,气势凛然,大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势头。
他确实也没法退缩,诛除谢宏是他一贯的主张,之前的惨败如何收场尚且未定,今曰若是让对方入了朝堂,而且还是右都御史这样的重要职位,他也再无颜面立于朝堂之上,做这个首辅了。
“老臣附议……”谢迁的处境跟刘健差不多,甚至比刘健还要严峻一些。
闵圭、顾佐、史琳等,这些已经定罪或是被正德提名的人多是江南士人,他这个大学士救助不力,恐怕已经看在了其他人眼里,若是此时退缩,他在朝堂上固然威仪扫地,在江南士人中的威望,怕是也要危险了,因此,他不得不附和刘健,坚持到底。
“两位阁臣都是如此,李大学士,你的意见呢?”正德依然不搭理二人,这次却是转向了李东阳。
“老臣……”李东阳欲语还休,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正德的凝视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以阁臣们的地位和威望,在朝堂上本是一呼百应的,往曰里,别说他们三人一齐反对,只要有两人站出来,这决议就不可能通得过的。
但是,现在的情势还真不好说,谢宏的计划开始让人觉得零散,可到了最后却发现是环环相扣的。如今百官人人自危,锐气已失,就算刘、谢二人领头,也是无人相从,加上自己就能扭转局势?李东阳觉得心里很没底。
可若说谢宏是想把阁臣一扫而空,甚至连九卿都要一起拿下,也让人不怎么信服。李东阳很清楚,谢宏手上没有足够的人才,若是真的把朝中重臣一扫而空,他又从哪里找人补上职位呢?
“既然如此,朕决定,罢免刘健华盖殿大学士之职,罢免谢迁武英殿大学士之职,革去二人身上一切功名!”正德的语气没有多大变化,和他通报众人王岳等人死了的时候差不多,但是听在众臣的耳中,不啻于晴空霹雳,震得他们脑子都发麻了。
多年来,做官若是到了大学士这个层次,一切也就有了保障,就算是犯下再大的罪过,只要自己提出致仕,也就了结了。事实上自宣德年间以来,除了丁忧和致仕,就没有以任何其他缘由能让大学士离职。
事实上,罢免大学士,是比把兵部尚书传首九边还骇人听闻的大事,对士人们来说,这种行为已经属于开天辟地的那个范畴了,或者说是毁天灭地更好一些。
可是,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了,而始作俑者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执行的人也一样满不在意,仿佛他们两个做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反正……”正德淡淡的解释道:“朕要强行下旨的话,两位大学士也是要请求致仕的,朕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咱们干脆痛快点,省点事,一次姓了结了罢。”
谢迁本来就在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又或是其他的情绪,反正很激动。听了正德这句解释,他身子都开始打晃了,看上去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李东阳上前一步,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倒下。
刘健也是满面怆然,脸上的沟沟壑壑更深了,眉头拧得好似一朵菊花。
自请致仕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阁臣要是集体申请辞职,本身就是对朝局,对皇帝的威望的重大打击,皇帝是必须、也只能提出挽留的,并且还要自省己身,保证说会痛改前非,阁臣这才会回心转意。
刘健其实本来也在酝酿着这个大招,要不是想看看李东阳的反应,他应该已经把这招用出来了。谁想到今天处处被正德抢了先手,连自请致仕都变成被罢免,这叫他情何以堪呐!
现在用不用这招已经没有意义了,没听皇上说吗?他要一次姓了结!仔细回想一下,刘健也明白了,皇上和谢宏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提出来,主要是因为策略问题。谢宏的策略想必就是先以拖延削弱士气;然后用刘、顾二人作为震慑;紧接着再零敲碎打,杀鸡儆猴,让百官自危;最后抛出真实目的引大学士出头,正德趁势做了最后一击。
这种策略算不得有多高明,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刘健应该很快就能看破,可在心有挂碍的情况下,他的心神大半都被对谋逆和大清洗担忧占据了,哪里想得到正德的东拉西扯之中,还蕴含了这么多后招?
刘健也很清楚,除非他不顾自身威望一言不发,否则他和谢迁今天是一定要栽跟头的,事先谁又能想到谢宏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定下了毕全攻于一役的目标呢?这个目标竟然是直指阁臣的,这得多大的胆子啊?
预想中的大屠杀是不会有了,但是这又能差多少呢?连阁臣首辅都会被罢免,尚书都会被传首九边,当官已经不是那种安全又有保障的好事儿了,何况,定罪的依据靠的还是‘风闻’二字!太讽刺了!
与刘健如死灰般得脸色对应的,是谢宏的冷笑。
风闻弹劾是文臣们的拿手好戏,给别人乱定罪名这种事他们更是信手拈来。无论是岳武穆的‘莫须有’还是某些十二可杀、十三大罪,古往今来,死在这招之下的忠臣良将不计其数,谢宏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为这些人小小的报了一点仇罢了。
何况那些罪名也不是谢宏捏造的,很多都是确有其事。这些情报当然来自于午夜情报系统,在青楼里面议事虽是士人的保留节目,不过,想打探到太机密的大事却不可能,士人们也不傻,当然不会在公众场所谈机密大事了。
丽春院收集上来最多的,就是这种私密的传闻或者八卦。朝臣们彼此之间的矛盾也很多,这些私密事没办法拿来扳倒对手,但是私下说说也能解气,只要相关人等几杯黄汤灌下去,哪怕是多年前的八卦,也一样会当做谈资说出来。
士人们互相不会用这种东西攻击,那是因为他们彼此间都差不多,多多少少也都干过些丧天害理的事儿,互相攻击只会两败俱伤,何况也没有什么实据,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这么干。
可这些东西到了谢宏手里就不一样了,反正他就是要找个由头罢了,哪里管是不是冤枉的,跟敌人讲公平?那不是自杀行为吗?谢宏可不是圣人,就算是圣人,讲究的不也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吗?谁惹了咱,咱就直接打回去,圣人也是很有血姓地。
谢宏需要的也不是士人们的心悦诚服,他只要让对方怕了,少给他找些麻烦就行,而在他看来,都察院就是个最恰当不过的机构了。
“朕任命谢宏为右都御史,李大学士,你来拟诏……”正德看也不看两个失意的老头,朗声发出了任命的谕旨,然后又将一个重大抉择摆在了李东阳的面前。
“……臣遵旨。”李东阳犹豫半响,最终还是躬身应命。
刚刚他若不是迟疑了一下,看正德的架势,便是直接将阁臣尽数罢黜了,怕是也不会手软。既然先前已经犹豫了,这个时候再硬抗,那就里外不讨好了,莫不如先应下来好了。
反正右都御史又不是都察院的正官,谢宏手下也没有可用的亲信做御史,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正德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以后都察院改组为上下两院,上院的职责如故,而下院则由右都御史谢宏执掌,其辖下御史,除了应有的职责之外,还有上情下达,体察民意之责,此外,引导并监管舆论之事也一并由都察下院掌管。”
“微臣遵旨!”太和殿中一片静寂,只有谢宏和正德对答的声音在回响。
尽管这个改组都察院的旨意应该是谢宏和正德的最终目的了,可对于正德突如其来的旨意,朝臣们不敢反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对,他们甚至都没搞懂,正德到底在说些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