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话音刚落,两班朝臣立时就是一阵搔动,只要切实的看到这两个人,那雷火之夜的最后一个谜团也就解开了。
“刘大人!顾大人!”
“刘部堂,你这是……”
但是,当万众期待的刘、顾二人真正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大吃了一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佐倒还罢了,刘大夏素来以刚烈着称,说话嗓门极大,动作也是迅猛有力,无论对他这个人喜欢与否,这都是无法否认的公允之论。
可眼前的这个刘大夏却是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连路都走不得,全靠两个力士架了进来,看到这样的景象,只要是熟悉刘大夏的人,心中都是惊骇不已。
这个犟老头一向好胜,强项,在众人面前怎么可能这般示弱?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诏狱中受了大刑,这才虚弱成这个样子。
等有人注意到顾佐的时候,更是震惊,顾侍郎比刘大夏还不如,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被架进来的时候,头也是东摇西晃的,像是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般。
尽管从二人外表上看不出什么伤害,可朝臣们一时间全都激愤起来,不光是为了眼前的二人,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连六部上卿都不能保证自身的安危的话,那做官的风险也太大了吧?
众人之中最激动的就是左都御史张敷华了。要知道,正德第一个目标就是指向他的,若是不赶快想点办法,刘、顾二人的遭遇很快就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只要稍微一想,他就已经浑身战栗了,他乃是世家出身,哪曾遭过这么大的罪啊?
“陛下,刑不上大夫乃是……”
“陛下,大明祖制,优容士人,怎能随意用刑?”
“陛下……”
在恐惧转化成的愤怒的驱使下,太和殿内霎时间便是人声鼎沸,众臣吵成了一团,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哼!你们是要造反吗?”正德猛然冷哼一声,厉声喝道:“近卫何在?”
“近卫在此!”
正德的声音不算多高,可应声的人却多,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听见的,又是如何协调的,殿中数十人齐声响应,而后,殿外更是有千百人轰然应和,瞬间就把太和殿中的吵嚷声压了下去。
怒吼声在大殿内回荡着,望着周遭持棍而立的少年,众臣心中都是凛然,继而更是寒意阵阵。朝会开始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并没有留意周围,直到正德召唤近卫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今天在太和殿内以及周围值守的不是禁军,而是近卫军!
原本在他们眼中,这些少年就是个笑话,不过是一个弄臣突发奇想搞出来的把戏罢了。可在那一夜后,谁也不敢再把这些少年不当一回事了,连续击破三营禁军,席卷紫禁城,这样的战绩让人不得不侧目。
在禁军溃兵的形容中,这些高呼着万岁,一脸狂热的少年和他们的头领一样,都是一群疯子,只要得到了命令,他们就会毫不迟疑的执行。
因此,朝臣们心里才会泛寒,既然值守的是这些少年,那么很显然,皇帝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就算是屠杀,想必这些小疯子也不会有什么动摇的,哪怕屠杀的对象是士大夫。
“有理不在声高,朕说话这么和气,你们嚷嚷什么?”正德得意洋洋的一挥手,傲然道:“比人多?看你们人多还是朕的人多?一喊起来,连京城外城都能听到声音,你们比得了吗?”
众臣面面相觑,拜托,您可是皇上,怎么说起话来象市井流氓?这是朝会好吧,谁跟你比这个啊?
“陛下,刑不上大夫之言虽是古礼,但朝廷官员的待遇,也是关系到朝廷的体面的,刘部堂和顾侍郎或许有不是之处,但罪责再大也不过是致仕而已,怎也不应施以如此重刑啊?”说话的还是李东阳,一番话还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上刑?钱宁,你对两名案犯用刑了吗?”李东阳虽然发挥了一贯的水准,可正德也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他丝毫也不见语滞,直接质问钱宁,而话里连消带打,顺带着再次确定了刘、顾二人的身份,案犯。
“微臣不敢,皇上有言在先,让厂卫文明执法,微臣不是那些妄言犯上之人,又怎敢违逆?”上行下效,钱宁的语气虽然恭敬本分,可也是顺带着讥讽了朝臣们一番。
“陛下乃是天子,怎能效法市井之徒,作此虚妄之言,刘部堂……”佛还有三分火姓呢,何况李东阳本也不是个脾气好的,眼睁睁的看着正德和钱宁一唱一和的颠倒黑白,他也怒了。
“李大学士,父皇常跟朕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不明状况就乱说,这可没有大学士的风度了。”正德一脸无辜的说道:“这样好了,朕叫御医,嗯,或者从京城里找医生过来,给两名案犯验伤如何?钱宁,你去请人吧。”
“遵旨。”
“……”李东阳茫然了,他智谋虽高,可还是完全搞不懂正德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完全就不合常理啊?
其实他倒不是非得给刘、顾二人讨个说法,为了平息皇帝的怒火,总是要有人牺牲的,而这两人该遭的罪也遭了,而且又是人赃并获的,想幸免那就难了。
可他们的牺牲应该是有价值的,就算不能完全消弭皇帝的愤怒,也应该起到相应的削弱作用。因此,在众臣被近卫军的杀气所震慑,万马齐喑之际,李东阳才挺身而出跟正德讨价还价,为的就是你来我往一番,削弱正德的锐气。
其实他也发现了,包括三天的罚站在内,正德也有削弱朝臣们的锐气的用意,尽管正德的计谋得了逞,可李东阳倒也不觉懊丧,因为正德既然在用计谋,就代表事情有的谈。
想来谢宏也探知了刘健等人的动静,所以即便再疯狂,他心里也是有所顾忌,不敢彻底的倒行逆施,以免激得天下尽反,致使神器动荡。
不过,谈判和战争一样,需要知己知彼,现在李东阳完全无法判断正德和谢宏的行动模式,所有的推测都不怎么切实,这等大事哪里容得半点疏忽?因此,他也是彷徨无计了。
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他想纠缠,正德却偏偏不跟他纠缠,反而要请医生验伤,难道是想要威逼医生作假?李东阳目视刘健,刘健微微颔首,出班奏道:“陛下,老臣与京中名医多有熟识的,可否……”
“刘大学士请自便。”正德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两边都去请医生了,李东阳苦思不得之下,无意间看了刘、顾二人一眼,惊讶的发现,尽管关乎自身的仕途甚至姓命,可两人对于周遭的动静却全然不理会,只是低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架着两人的番子却是不时动作几下,让两人欲睡而不得。
难道……李东阳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却有些不能置信,亘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这样用刑的啊?可既然皇上不怕验伤,两人又是这般形容,自己的猜测还是很靠谱的,可是……他的眉头又是拧成了一团,哪怕很贴近事实,可也只是猜测,万一不是呢?何况,不让人睡觉这种坏招虽然恶毒,却似乎算不得刑罚啊!至少是不见于任何典故之中的,就算是要以此为据,似乎也不那么让人信服啊。
正思忖间,殿门口人影一闪,李东阳抬头一看,却是医生到了,他想的太过入神,连通传声都没注意到。
“启禀皇上,启禀各位大人,两位大人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刘大人身上虽是有些皮外伤,不过都是不大碍事的,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几个医生各有来路,围在刘、顾二人身边一阵捣鼓,最后一个最富名望的御医开了口。他说话时,其他几人也都是连连点头,为他的话做了注脚。
“辛苦几位了,就此退下吧。”正德笑眯眯的冲几人一点头,几个大夫都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谦逊着退出去了。
不等众朝臣有所反应,正德用手指叩了两下桌案,又道:“既然两名案犯身上无伤,那这份供状也就可以作准了,大用,你给众位爱卿念念吧。”
“老奴遵旨。”胖子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虽然没啥文化,可却当而皇之的成为了司礼监提督,居移气养移体之下,胖子的威风也抖起来了不少,恭敬的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纸,两脚不丁不八的一站,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兹有罪臣刘大夏,历经数朝,官拜尚书,恩宠不可谓不厚也,然则……”
他念的有点慢,有那站在前排,眼神也好的人心中焦急,便踮起脚去张望,想要看看那张供状上到底写的什么,这一看不要紧,他们马上有了重大发现,那就是胖子把那张纸给拿倒了,难怪他念的这么慢呢,根本就是背诵哇!就这样也能当掌印太监?
当然了,这只是小节。朝臣们都被正德不成章法,乱七八糟的套路搞得有些昏头涨脑,连正德说的身上无伤,供状就能作准的话都没人来得及反驳,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识字这等小事哪里还会有人理会?
“……贪墨军饷,致使边关将士衣不遮体,食难果腹,此其罪者一;托付不效,边关多有败绩,致使生灵涂炭,此其罪者二;私售军器,图谋私人之利……为一己之私,焚烧航海图册,致使国家蒙受重大损失,此其罪状最烈者!此外……”
朝臣们听着谷大用一一数落出来的罪状,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庆幸是有的,好歹没提谋逆的事情。罪过最烈的是烧海图,这个说法让人很难信服,可既然这样,谋逆的事情就应该不会再提了吧?
更多的当然是忧虑,刘大夏也不知到底受了何等折磨,居然认下了这么多罪状,怕是连致仕都顶不住了,恐怕会有姓命之忧啊!而皇上要是用这招对付其他人,要如何应对呢?
“好了,就到这里吧,下面的不用念了,这些已经够了。”正德先是一抬手,止住了谷大用继续往下念,继而冷喝道:“经查证,刘大夏罪状属实,本人也已经供认不讳,因此,朕意已决,刘大夏罪在不赦,该当斩立决,传首九边,以谢天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