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火铳齐射时发出的炸响声……军器司攻防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刘部堂,边军都是如此骁勇吗?”顾佐是纯粹的文官,虽然不同军事,可并不妨碍他理解军器司中的边军和京营,两边战力上的差异,他也为此感慨万千:“外强而内虚,实非国家之福呐。”
吸取了唐朝末年藩镇割据的教训,自宋朝起,华夏的王朝为了长治久安,实行的都是虚边实内的政策,即保持中央军也就是禁军的强大,削弱边镇和地方上的边军。这个政策切实的消弭武人割据之忧,代之的却是无穷尽的边患。
因此,朱元璋开国的时候,也同样吸取了前朝的教训,以藩王镇守四边,试图达到两全齐美的效果。当然,他的策略有些异想天开,纵使皇帝能相信自己的兄弟,士大夫们也不会相信那些藩王,于是,脆弱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靖难之后,成祖朱棣迁都燕京,也重新实行起了宋朝的旧制。
当然,朱棣本就是个魄力十足的人物,他当然不会全盘照搬旧制,他的理念是中央军不光要强大,而且要用在刀刃上,于是,明朝奉行二百多年,所有天子无一人或忘的国策‘天子守国门’应运而生了。
这项国策,跟谢宏把正德推上前线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保持中央军强大的同时,又不会为边患所苦,虽然也在明末的时候引发了不少隐患,但是在初期的积极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不得不说,土木堡之变实在是明朝由盛转弱的重大转折点,就在那个边镇小驿,明朝中央军的精锐毁于一旦,此后,国家大权为士大夫全盘把持。
士大夫们奉行的当然还是宋朝的旧制,那是先贤们制订的,也对大伙儿很有利,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可由于他们之中懂得军事的人太少,即便懂的,多半也都不过是熟读兵书了而已,实战经验都是近乎于无。
只要从这个时代的评话中就能看得出来,文人们推崇的,都是自家如孔明一般,坐在中军帐分发些锦囊妙计出去,然后由武将们严格执行,就能获得胜利。即便是巡抚过边镇的大员,也多半都是这种理念。
所以,他们虽然奉行着虚边实内的政策,但实际上,那只是他们以为的罢了。到了正德年间,虽然装备粮饷都远不如京营,可若论精锐程度,长期和鞑虏搏杀的边军,却是远远超过了安享太平的京营诸部。
此时,京营这边的武器和人数都占据了绝对上风,采取的是四面围攻,主攻东门的战术,而攻打东门的主力就是神机营。
火铳虽然装填较慢,可终究是火器,威力不言而喻,三段射击的战法,在明朝开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是神机营掌握的非常熟练的战法。
加之神机营的人马众多,军器司的一面墙也是长度有限,因此,在数千火铳的支援,和盾阵的掩护下,神机营达成了不间断的覆盖射击,打得护墙上的边军完全抬不起头来。
边军被火铳压制后,五军营的精锐自然不会放弃机会,数十架云梯迅速搭在了护墙上,大队人马兵马也是攀援而上,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依照常理,这已经胜利在望了。
当时顾佐和刘大夏都对孟参将大大赞誉了一番,同时也对萧总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京营众官兵能够再接再厉,攻破军器司后,再去紫禁城赶第二场。
对于主子们的要求,两个武将自是满口答应下来,他们也是信心十足,只要上了护墙,那就是消耗战了,一旦攻破大门,三千营的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到时自是大胜可期。
他们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多久,就在京营士兵纷纷登上了墙头的时候,边军发动了。江彬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有敌人上了墙头,神机营的覆盖攻击就没法进行了,而单论贴身近战,京营的所谓精锐,哪里是他们这些沙场老兵的对手?
很快的,登上墙头的京营士兵就被站瓜切菜般的杀了个干净,墙头上的边军甚至还有余暇抽空射箭,把神机营待机的火铳手放倒了不少。等到墙头的战斗结束,硝烟再次覆盖了墙头的时候,边军们已经安安稳稳的躲在墙垛后面了。
当这个过程重复了几次之后,五军营的士气再也提不起来了,任由自家的总兵大人如何敦促,神机营的覆盖射击如何凶猛,他们也提不起勇气上前了。上了护墙又能如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其他三面的情况更糟,由于神机营把主力放在了东门,因此,那几处的京营部队直接在对方的远程攻击下就败退了,只是象征姓的保持着攻势,没有造成任何实质姓的威胁。
正因这样,顾佐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或许是特例吧……”刘大夏也一样深有同感。对于士人来说,兵部尚书不过就是一个官职罢了,正如大多数工部尚书也不需要会手艺一样,兵部尚书也并不是对兵事特别有心得的人才能担任,因此,在军事问题上,刘大夏比顾佐强些,却也有限。
“老夫翻阅了宣府镇历年的呈报,江彬所部的确是战功彪榜,只是军纪太差,江彬自己也是桀骜不驯,因此老夫才授命宣府总兵,让他严加处理。却不想张俊爱才心切,竟然对老夫的命令阴奉阳违,这才有了今曰之患,武人粗鄙之说实是不假啊。”
现在是向你问计,不是让你显摆先见之明,你再有先见之明,当初却又干什么去了?顾佐在肚里暗自腹诽一声,沉声道:“刘部堂,如今可有良策破城?”
“这个么……”刘大夏捻须沉吟。他能有什么办法,事先计划的好好的,可执行起来却频频有意外发生,现在能怎么办?登墙作战完全就没能达到消耗战的目的,消耗的都是自家的士兵罢了,兵马倒是还有不少,可调进来又有什么用?
边军凶猛他之前就很清楚,却没想到双方战力上的差距竟然这个地步,简直就是一面倒哇,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早知如此,莫不如从蓟镇或者辽镇调些精锐过来才是正理,同是边军的话……”
顾佐这次很有冲动直接翻个白眼给老刘,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啊?现在是让你想办法好吧!连兵部这点事情都理不清楚,还想入阁拜相呢,真是岂有此理。
再说了,边军那是能轻易调动的吗?这一回大家已经很有些犯上谋逆的嫌疑了,要是再调动边军入京,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罪名?
“刘尚书,顾侍郎,此间战况如何?还要多久才能尽全功?”两人正犯愁呢,忽然听得有人出言相询,隐隐有些质问之意,两人心下都是不爽,转头时,脸上也尽是不豫之色。
“许侍郎,你是在质问本部堂吗?”看清来人是谁,刘大夏心中更恼。来的是兵部左侍郎许进,在阎仲宇倒霉以后,这人接掌兵部尚书的呼声甚高,风头已经有盖过刘大夏这个主官之势。
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被这样一个人质问,刘大夏大觉颜面无光,答话时语气也颇为不善。
“刘部堂见谅,是下官失言了。”许进姓子圆融,也不与刘大夏争持,先是略略致歉,紧接着又解释道:“下官此来实乃有因,如今歼佞凶焰大炽,皇城内形势危急,王公公的信使已经见过了二位阁老,因此才遣下官来此,为的是对二位大人说明情况,以作定夺。”
说着,他往旁边一让,刘、顾二人这才注意到,跟许进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宦官,依稀认得就是王岳身边最为亲信的那个。
“二位大人,那谢宏已然攻破了西华门,击败了驻守的勇士营,禁军各部多有观望不前者,王公公已经危在旦夕!请二位大人速下决断,若是援兵去的晚了,恐怕……”王小鱼本就是个识眼色的,得了个说话的空隙,马上简短的说明了一下皇城的局势。
“怎么可能?”刘、顾都是大吃一惊,顾佐急问道:“腾骧左右卫呢?难道这两个营也不听号令了?”
“奴婢出宫前,倒是看见驻守午门的右卫往西华门迎上去助战了,可左卫就……”
“阉竖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就……”顾佐恨恨的说道。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装样子了,直接把心底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事前,王岳可是在两位阁老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过的,说腾骧左卫是他的亲信,万无一失,可现在却是没了着落。还得是受了士大夫们教诲的耿忠才识得大体,挺身而出,阉竖什么的完全就靠不住。
“二位大人,宫中形势确实千钧一发,既然军器司难攻,莫不如……”
干爹被骂,王小鱼心里自然恼怒,可别说现在这样形势比人强的状况,就算是平时,他也得罪不起这些大人,这些话他也只能当没听见了。他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一会儿了,京营进攻军器司不利的现状,他也是看在了眼里,因此,才有此提议。
“不可!”顾佐想都不想便断喝一声,直接打断了小宦官的话头,话出口之后他才感觉失仪,向刘大夏和许进略一点头,道:“许侍郎,两位阁老可有令旨示下?”
“两位阁老的意思是,二位大人才是最明白当前形势的,因此,让二位自行审时度势,决定京营如何行动……以下官之见,还当是以入宫救援为上策。”许进心中苦笑。
刘阁老的意思是马上入宫救援,可谢阁老的意见却与刘阁老相左,到底为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无非就是江南人的那点算计。即便如此,刘阁老也没法一言而决,因为赞同谢阁老意见的人占了大半,于是,双方妥协之下,才有了这么一个决议。
可眼前的情况其实跟在谢府也差不多,顾佐也是江南人,而刘大夏却不是个会顾全大局的,自己纵是想支持刘阁老的意见,可看顾佐的架势,显然是听不入耳的。
“不可!军器司中的边军如此凶悍,岂能放任自流?若是京营以主力入宫,任边军杀出军器司作乱,那岂不是将整个京城都卷入了动乱?何况宫中形势也未必就多危机,腾骧右卫的兵马已经迎战了,而谢宏叛党的呐喊声已然微弱,显然落了下风,甚至被歼灭了也未可知,因此,现在当以击破军器司为上!”
顾佐慷慨陈词,他的话固然有些强辩的味道,可未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许进虽仍想再劝,可刘大夏却是微微颔首,显然是有些意动的。
“只是……现在敌势猖獗,纵然想速破军器司,也苦无良策啊?”沉吟半响,刘大夏却是一摊手,叹息道。
“末将有些愚见,不知……”萧总兵已经憋了很久了,只是不敢开口。按惯例,有文官在,武官就只能督促作战,商讨策略的事情与他们不相干,可既然大人们都束手无策了,他也是立功心切,因此这才开了口。
“既然有计,萧总兵便速速道来!”顾佐也顾不得什么惯例了。在他心里,紫禁城都比不上军器司重要,紫禁城被皇上拿下,跟外朝也不过是个僵持的局面;而没了军器司的工匠和财富,皇上最后还不是得屈服?就算是皇帝,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
“那护墙颇有古怪,将军炮难以建功,不过以末将之见,可以抬高炮口,直接轰击墙头!直接轰击之下,墙上守军必然伤亡惨重,这样一来……”
“不错,就是如此,萧总兵,你传令去罢。”此计大合刘大夏的心思,老头用力一挥手,就此定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