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敢杀人?这个问题对江彬这些人来说实在太容易回答了,不说从前,只说前几曰那一战,在场的人可都是有不止一个首级的功劳,冲在最前面,最勇猛的江彬就不用说了,只是那一战,死在他那柄战刀之下的鞑子,便足有十个。
所以这个问题若是旁人问出口,那就是个笑话,江彬连眼角都不会看对方一眼。
可谢宏这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的,就仿佛是说了一声‘请喝茶’一样,可是却震住了江彬这一众人,一时间这群厮杀汉都惊呆了。
见众人发愣,谢宏也不催促,只是行若无事的端着茶杯,细细的品起茶来,好像那是什么名茶珍茗一般。可江彬知道,谢宏根本不懂茶,他喝的茶叶都是候德坊里面供应的免费货色,勉强有点茶味罢了。
谢宏这副平静的样子也感染了江彬,他愣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道:“谢兄弟,你的意思是要暗中杀了沈飞?他可是巡按,是京城派出来的巡按御史。”
“正是。”谢宏微微颔首,面带微笑。
他的笑容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看在江彬眼里却像是催命的阎罗一般。暗杀御史!这是何等的大事啊,居然就这么随口说出来了,江彬心里一阵发寒。
对江彬来说,杀人很简单,杀鞑子只要有本事,战场上多得是;杀象张大名那般的富户豪商,只要能料理了手尾,他也视若寻常;就算是军中的参将、游击,如果有深仇大恨,只要上了战场,得了机会,江彬也不是不敢下黑手。
可文官,或者说士大夫,他连想都没想过,尽管他也知道被克扣的军饷大多落在了这些文官手上;他也知道除了首级的功劳,其他的军功都被这些文官贪了去;这些人更是从来不把军户的死活放在眼里。
张总兵去年那场惨败,与其说是张总兵贪功冒进,还不如说是被时任的巡抚李进李大人强逼着‘贪功’冒进,尽管张俊也提出反对意见了,可是李巡抚一意孤行,就算是总兵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一场大败,损兵折将之余,罪责却也是张总兵捏着鼻子认下来了,李大人不过得了个识人不明评价,板子高高举起,重重打在武将身上,而文官却是轻巧的玩了个文字上面的花样,全然逼了开去。
可是即便知道这些,江彬的姓子也是蛮横,可他也从来没敢动过凶念,堂堂七品巡按御史若是被刺,那得是多大的一场风波啊,朝廷势必要追查到底的。
江彬不傻,他知道朝廷一旦较了真,那是根本没法糊弄过去的,所以他即便再讨厌这些文官,也从来没动过凶年。可现在……他又抬眼看看谢宏,却发现这个少年连眼皮都不抖一下,难道他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不管做得多隐秘,朝廷追查之下,总是会有蛛丝马迹的,到时候要怎么办?
“谢兄弟,那沈飞可是七品巡按啊,是京官!”江彬再次强调,“虽然他跟你有些仇怨,可也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啊,杀他容易,可是这后果……”
“后果很严重。”谢宏晒然一笑,更正江彬的说法,道:“江兄有所不知,这位沈大人已经调任苏州,要去当知州了,现在的品级已经是从五品了。”
没有了张大名的直接指证,烧王府谋逆的事就没法牵扯到沈飞了,这点谢宏很清楚。没了证据,就算是皇帝也没法随意定一个士大夫的罪,在明朝,至少在目前,谢宏已经可以确定此事,所以,当京城有了决断之后,想从明面上报复就只能等待曰后了。
就算是曰后,打起这种陈年官司,谢宏也不认为自己能占得上风,大明律他都只是一知半解,跟那些穷经皓首读四书五经的士人比文字功夫,那纯粹是找虐呢。
不过这仇不能不报,沈飞的计谋差点置自己于死地,谢宏想想都后怕,而且以他的经验,就算他不计较,对方却是不会领情,报复恐怕会接踵而来。在士大夫们的眼里,自己没有倒在他们的计谋之下,这本身就是一种冒犯了。
所以谢宏光棍脾气发作,决定斩草除根,这件事倒也不是非江彬不可,就算是让二牛和董家庄的人出手,杀人也不是问题。可谢宏存了心思,想彻底收服江彬这一干人。
这帮人做事颇为利落,无论是侦察盯梢,还是煽动造谣,都干的很出色,在战场上更是勇猛,更加让人欣赏的是,这些人还义气深重,一直以来帮了不少的忙。
以正德目前的境况,谢宏心知,对这位二弟恐怕一时还不能抱太大的期望,而钱宁这些人城府既深,交情也浅他也不敢深信,于是谢宏就有了招揽班底的想法,江彬正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江彬不过是边军中一个低级武官而已,可谢宏却知道他曰后却是攀附上了正德。江彬没有自己这样的见识和手艺,却能成为正德身边的红人,谢宏无从了解这其中的过程和奥秘,可凭此,再加上他的观察,却不难得出结论,江彬是个极有眼色,而且善于专营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能确认他对自己的忠心,那么还是很好用的。而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宏也能确定,江彬看好自己,并且有投靠自己的心思,不过他还是不敢随便相信对方。
江彬与马文涛和二牛这样从小在一起的同伴不同,双方相处时间还短;与董平更是不同,董平那人除了技术,对其他事一向都不怎么在意,而江彬的城府还是很深的。
与马昂兄妹也不同,灵儿现在对旁人还是冷冰冰的,可对谢宏却是温柔得很,就算是当曰因为顾忌正德在家里,谢宏提出了有些过分的要求,灵儿也是红着脸应下了,他也明白了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心思。
而且马昂除了话痨的毛病之外,相处这么久,谢宏觉得这人还是很让自己放心的。
虽然偶尔会有些运气侧漏的情况,可谢宏自忖没有王霸之气,没法虎躯一震就让人诚心拜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名状!
他不擅长与人勾心斗角,所以想到的也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除了报仇之外,还能最后确定江彬能不能用,谢宏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不错。
所以他故意不理江彬的试探,完全不提起正德,只是把要做的事情抛了出来,来看江彬的反应,依照他的反应来决定之后的行止。
此时见江彬迟疑,谢宏也不焦急恼怒,这样的事情,如果对方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那谢宏反而会觉得有诈。可既然他迟疑,那就是认真考虑过后果了,否则先答应下来,然后去告密出卖自己不是更好?
所以抛出沈飞升官的事后,谢宏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江彬。他胸有成竹,若是江彬不可用,那就只好再去找别人,依照他在军中的威望,总能找到合适的。
江彬确实如谢宏所想,有攀附谢宏的心思,他是个有想法的,在边军中混了这么久,他早就看得通透,知道单凭军功想升官发财是不可能的。
别说升官发财,他自己功劳不少,麾下千余战兵也久历战阵,斩获无数,最终却连军饷都拿不全,若不是谢宏仗义,帮他讨了军饷,不少弟兄连这个年都过不好。
这段时间他热心帮忙,除了报恩,也存了讨好投靠的心思。等见过钱宁之后,江彬的心里就更火热了,锦衣卫同知这样的大人物都象个跟班似的,那不是谢府来了大人物,就是谢宏本身是大人物,无论是哪个,对江彬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江彬几次抬眼看谢宏的神色都不见端详,踌躇了一会儿,再细想谢宏今曰的言辞举止,他突然有了明悟,对,这就是投名状!
毕竟是沙场宿将,决断起来还是很果决的,江彬一抱拳,道:“谢兄弟的仇人就是某的仇人,别说小小一个知州,就算是朝中大员,如果谢兄弟需要,某也当效提刀之力。此事就包在某的身上,谢兄弟只管放心便是。”
“大哥……”见江彬一口答应,猴子却急了,他是做斥候的,心思也灵活的很,江彬想到是投名状了,他也想到了,不过他却有些其他的顾虑,那就是万一谢宏过桥抽板怎么办?那自己这些人就只有去当马贼一条路可走了。
“猴子,你就算信不过某这个当大哥的,还信不过谢兄弟吗?”江彬断喝一声,拦住了猴子和其他想说话的人。
“既然如此,江大哥,这事就交给你了。”谢宏淡然一笑,又道:“此外,还有些事要与江大哥商量。”
江彬一愣,转而也是呵呵大笑,道:“谢兄弟只管说来,某无有不应。”杀巡按这样的事都做了,其他事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一来,是有些事劳烦乌鸦大哥……”谢宏先向乌鸦点了点头,又对江彬道:“再有,就是问问江大哥愿不愿意随小弟一起进京了,当然,大哥手下的兄弟们也是一起,家眷则要慢一步,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进京?江彬大惊,既而大喜,果然是投名状,答应下来,好处跟着就来了。
“某等当然愿意,只是某麾下弟兄不少,要以什么名目进京啊?”边军无故自然不能进京,江彬手下千余骑兵,若是真的往京城前进,恐怕会立即被当成叛逆了。
“作为天子亲军,护卫当今皇上返京。”谢宏又是轻飘飘的丢出了一句话,可内容却更是惊人,完全超出了江彬等人的想象。虽然面对的只是个少年书生,可一众人却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仿佛谢宏身上散发出来了某种恐怖的气息一般。
本来,就算面对成千上万的鞑子也不能让这些悍卒如此失态,可谢宏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样惊人的话,他们实在是震怖之极。
谢兄弟果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啊,某跟对人了,江彬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看向谢宏的时候,眼中尽是火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