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鹏悦酒店回来,沈淮在住处看了一会儿书,就听见有汽车引擎的声音在院子外熄下来,他放下手里的书,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谁会在深夜上门来。
“啪、啪、啪”,听着院门给叩响,沈淮走出客厅,朝着院头外头问道:“谁啊?”
“沈书记,您好,是我曾志荣,这么晚不打扰沈书记您休息吧?”曾志荣的声音隔门传过来。
明知道这么晚了还跑过来,有什么话不能在酒店里说?沈淮心里腹诽道,走过去打开院门,就见刚从酒店分别不到半个小时的曾志荣提着一只密码箱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曾志荣跟谁借的车,就停在院门对面,车里没有其他人,看得出曾志荣是一个人开车过来,也真是难为他能摸到这里来。
“都这么晚了,曾总还有谈兴啊?”沈淮笑着问道,也不忙请曾志荣进来。
“今天在鹏悦说是答谢宴,但沈书记您对恒洋的帮助,怎么感谢都不能表达我们的心意,”曾志荣说道,“之前虽然也是迫于无奈,但也确实给霞浦县及沈书记您的工作造成一些干扰,怎么都要过来单独表示一下感谢跟歉意……”
沈淮视线落在曾志荣右手那只沉甸甸的密码箱上,诚恳的说道:“曾总啊,你刚才在酒店,已经给大家备了礼答谢,我们也都领受了。你这时候要是提着两瓶酒过来,可以进来我们接着喝聊天,但是你这密码箱,不管里面装着什么,我让你进来,这个就说不清楚啊。这样好不好,你先把箱子放回车里去,我再沏茶待客……”
“我对沈书记您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恒洋在生死关上转了一回来,要不是沈书记您大义相援,恒洋就渡不过这个关卡;小小的礼物,实在不成敬意……”曾志荣语气诚恳的说道。
“恒洋的事情,问题是出在我们这边,县里有纠正的义务。曾总不介意这件事,还愿意跟我们交朋友,我很高兴。不过,曾总真是不想把我当朋友的话,那就只能抱歉,恕我不待客了。”沈淮说道。
见沈淮堵在院门口,脸上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曾志荣无奈,只能先将装满崭新纸币的密码箱放回车里。
沈淮请曾志荣进客厅坐下,寇萱说是给他当保姆,但跟小黎在徐城玩了这些天,大概也把这件事给忘了,有客人过来,他只能亲自到厨房烧水沏茶。
曾志荣打量着客厅里的布置,书香淡雅。
茶几上摆着一本字典、一本外文书,看得出沈淮回来后就着字典阅读外文书。
恒洋船舶今天在答谢宴上作为礼品送出的一枚金叶,给沈淮当成书签夹在书页里,曾志荣不会冒失去看沈淮在看什么书,但摊开书页留空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中文批注。
沈淮沏过茶端出来。
曾志荣笑道:“沈书记这么晚回来,还不忘学习啊?”
沈淮跟曾志荣前后也就接触过两三次,恒洋船舶的事务主要还是由赵天明、徐建负责盯着解决,所以也没有机会深入的交谈。
他见曾志荣看着茶几上的外文书,笑着说道:“这是日本关于精益制造管理方面的一本书,国内很多制造企业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国内还没有译本,我尝试着每天翻译一下。”
沈淮也没有提那枚给他当书签的纯金饰件。
这张叶形的纯金饰件,是恒洋船舶今天在答谢宴上给每个赴宴者都准备的礼品,十五六克的样子,在九六年算是比较贵重的礼品,但也谈不上触线。
看得出,曾志荣在送礼上还有很有学问的,知道分寸感。
沈淮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遇到这种场合也不会扫大家的兴,就当作小礼品收下来,不然他每次跟周知白、杨海鹏、宋鸿军他们出去喝酒,开一瓶洋酒几千上万的,还能跟着aa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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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荣八十年曾是阳城国营造船厂的技术员,后来跟三名同事一起辞职下海,从承包修船厂干起来,十几年的时间,赚下几千万的身家,算是管理、技术以及人情世故皆通的人物。
两人揭开送礼的事不提,就讨论起精益制造管理的问题。
国内在解放后利用三四十年的时间,以国营企业为主,初步形成较为完善的工业体系,改革开放之后,民营制造业才有了发芽成长的空间,但就是到九六年的现在,国内无论是国有、集体还是民营的制造业,在生产管理都还有种种缺陷,显得粗放。
沈淮从梅钢开始,主要就抓精细、精益生产的问题,甚至将这个精神贯彻到工厂的建设中去,使得梅钢二厂的建设周期、投产后人均产钢量等数据,比西尤明斯工业集团控制之下的伯明翰炼钢厂都要高出一大截。
造成差距的原因,有国内工人有较强服从纪律的集体主义概念、英国工人zi诱散漫个人主义较强的因素在内,也反应出梅钢的管理水平并不在国际一流钢企之下。
没有这个核心的因素,西尤明斯工业集团与飞旗实业,也不可能跟梅钢配合着有这么大的合作力度。
曾志荣对生产管理也有极深的研究跟感触,他深夜赶过来,本打算将密码箱留下来就告辞,倒没有想到就精益生产的问题,谈到拂晓还没有能止住话头。
曾志荣留在酒店的随行人员,都以为他在外面出了什么问题,打电话过来询问。
天边露出鱼肚白,沈淮上午还有会议,需要睡一会儿,曾志荣这才起身告辞,带着那只没送出去的密码箱,开车返回鹏悦国际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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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鹏悦国际大酒店,也才五点半钟,天青云白,正是炎热夏季一天最为清凉的时刻,曾志荣没有睡意,打开窗户,倒了一怀纯净水,站在窗外,看外面的风景。
鹏悦国际大酒店,将恒洋船舶一行人安排在梅溪河西畔新楼的顶层客房里,曾志荣所住的豪华套房,可以凭窗眺望梅溪河入渚江的壮阔景致,在大片的水杉林间,苇草茂盛,江河悬云,远远可以望到渚江对岸平江市模糊的岸线码头。
曾志荣回到房间不久,魏长林敲门进来,看到那只密码箱放在茶几上,提了提,沉甸甸的,显然是里面的东西没有送出去,问道:“耽搁这么久,都没有送出去,是嫌少吗?”
曾志荣创立恒洋船舶有十二年,魏长林是他最重要的合伙人,比他年长三岁,今年刚过五十,也是恒洋船舶的第二大股东,自然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两百万现金。
魏长林因为身体原因,近年来也不怎么参与日常的管理,隐身幕后。不过跟霞浦县航运公司的纠纷,涉及到恒洋船舶的生存。
恒洋船舶十二年时间发展,积累上亿的资产,但两艘五千吨运煤船以及霞浦航运公司的欠账,涉及款项超过三千万,加上另外一艘在造的万吨集装箱货轮,也差点压断恒洋的资金链。
两个月不到时间,逾三千万船款及时回到恒洋的账户上,才叫恒洋缓过劲来。
虽然事情顺利解决了,恒洋船舶也顺利渡过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这次借交船的机会摆答谢宴的机会,魏长林也与曾志荣一起过来,与梅钢系的人见面。
当然了,事情都解决了,之前也没有什么承诺,恒洋船舶也无需准备这么重的厚礼,不过一方面考虑到沈淮这次是确实帮忙解决了恒洋的生存危机,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即将成立的新浦航运集团,会是恒洋船舶潜在的大客户,曾志荣与魏长林商量着,还是有必要送一份厚礼给沈淮。
三千万船款顺利回到账户里,拿两百万出来回馈,也不能算少,不过从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更贪婪的官员,魏长林见曾志荣携箱原封不动的返回,还以为沈淮嫌少才不肯收。
“压根没有送出去的机会,”曾志荣说道,“倒是讨论管理问题,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魏长林与曾志荣从阳城国营造船厂开始,搭档有二十年,自然知道曾志荣的话意是什么,不是沈淮因为顾忌什么,因为彼此间还不够信任、不够放心,才没有收下这份礼,而是曾志荣压根就没有机会送出这份礼。
魏长林又不觉得特别意外,他们从商这些年,接触的航运企业还是以国有及集体性质为主,自然要跟大量的地方或国企官员接触。
这些官员里,有贪得无厌的,也有重视仕途较为收敛的,但对曾志荣在沈淮那里留了四五个小时,竟然都是谈管理,还是颇为意外。
恒洋船舶重工前后共有四个合伙人,最终形成以曾志荣为核心、负责集团的管理工作,成为最大股东,倒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当然了,曾志荣要跟其他官员随便也能扯上四五个小时,但在显然不是谈话时机、又显得有些失礼的凌晨时分,谈上四五个小时,只能说明谈论的话题及深度对曾志荣有足够的吸引力。
曾志荣转身看向窗外,看着梅溪河对岸的梅溪新镇在晨光展开的壮阔风景,跟魏长林说道:“没有谁能无缘无故的成功,这话倒是不假;我想在东华这边多留两天,长林,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