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在微风中晃动。
芸司遥这才明白,为什么吊唁的镇民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这个“规矩”,对自己还活着感到惊疑。
小女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嘴巴捂得更紧,“阿爹不让我到处说,姐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芸司遥摸了摸她的头,找了块糖给她,“行,不跟你阿爹说。”
“嗯!”
小女孩接过她手里糖,高高兴兴的走了。
看来怀孕这个借口找对了。
谢家人肯定知道谢衍之鬼魂的存在,不然不会有朱砂手串这种辟邪的东西,还有陪葬——
法治社会,谢家人难不成真想杀了她?
芸司遥弯下腰,搬着行李进了房间。
谢衍之的卧室非常大,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高级定制的四柱实木大床,床柱雕琢繁复花纹,透着低调奢华。
芸司遥洗了澡,换上睡衣。
墙壁上贴着丈夫从小到大得的一些奖状,橱柜里还有数不清的奖杯,随意的堆叠在一起。
谢衍之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不管是上学时期,还是工作创业之后。
寻常人家要有个这么出息的孩子,家里人恨不得天天将他挂在嘴边炫耀,可谢家人格外不同。
他们对谢衍之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讨厌”,无形中又夹杂着又惧又怕……
这是为什么?
屋梁上的招魂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芸司遥留了一盏小灯,躺进松软清香的被窝。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负责给谢衍之守灵。
今晚如果不能早点入睡,明天恐怕会更没精力。
一声钟鸣“嗡——”响动。
十二点了。
灵堂内,香无火自燃,檀香顺着紧闭的房门溢进来。
闻着这股香味,芸司遥的眼皮越来越重。
意识遁进黑暗中时,她久违地做了个梦,一个完全被主导,仿佛在观看一场电影的梦。
长明灯摇曳。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数以百计的瘦长鬼影涌入了灵堂。
很快,灵堂内便响起了轻声的啜泣、交谈声。
“好疼啊……”
“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
墙上正中央挂着巨大的黑白遗像。
相片上,谢衍之微微笑着,目光落在跟着鬼影走进灵堂的芸司遥身上。
浓白的雾气弥漫在整个谢宅。
芸司遥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住身体,她就像被锁在了这幅躯壳,只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能动,不能说话。
“呜呜呜……”
灵堂内挤着密密麻麻的影子,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响起。
“我死的好惨啊……”
“好痛啊……”
“呜呜呜呜……”
薄雾弥漫的宅院内,四个纸人抬着一顶红色轿子,其上坠着的红色流苏左摇右晃。
“砰”
红轿子落了地。
纸人鲜红的丹唇开开合合,转身对着紧闭的矫帘“嘻嘻”笑道:“新郎啊新郎,谁是你的新娘?”
一只瘦长惨白的手挑起花桥的帘子。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独唇畔似是被血液舔舐过的昳红。
所有鬼影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遥遥一指,精准的落在一个人身上。
“她。”
芸司遥看着指向自己的手,心口突地一跳。
不会吧……
纸人们漆黑的眼珠开始疯狂转动,它们迈动纸做的腿,眨眼的功夫就逼近了芸司遥面前!鲜红的丹唇咧开,问她:
“新娘啊新娘,谁是你的新郎?”
模糊不清的脸齐齐转向她。
芸司遥看到自己的手抬了起来,无形的傀儡线牵动着她,指向轿子里穿着婚服的男鬼。
“他。”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纸人们高兴地撒起冥币,漫天冥币飞舞,灵堂内的鬼躁动起来。
“钱啊!”
“好多钱!”
“哇!”
轿子内传来一声低笑,帘子被彻底掀开。
入目是一件赤红色的蟒纹婚服,仍旧看不清面容,身材却极为高大。
他手里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所过之处,人影纷纷恭敬的让开了一条道。
“谢家大少爷的婚事啊?”
“不然呢?谁家能这么大方。”
“一下撒了这么多钱,我看着都肉痛……”
劲瘦有力的腿迈进门槛,稳稳落住,灵堂内嘈杂的说话声便停住了。
……它们怕他。
男鬼走到芸司遥面前,脑袋歪了歪,惨白的脸上露出骇人的笑意。
“老婆,我是你的第几个老公?”
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砰砰”直跳!
谢衍之……
是谢衍之!
芸司遥说不了话,只能看着他。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灯笼柄,缓缓放在了芸司遥手中。
一瞬间,灯笼变成了沉甸甸的金元宝。
他说:“聘礼。”
长明灯爆燃,火焰蹿高了好几厘米!
数百鬼影注视着男人,身形向后退去,缩在角落,惊叫声压抑在喉间。
“那是新娘吗?”
“肯定是了,谢少爷将灯笼给她了。”
“灯笼赠予他人可是能变换成任何她想要的东西,怎么变成金元宝了?多浪费……”
“她很喜欢钱吗?”
“嘻嘻……我也喜欢……”
“没想到谢少爷看上的人也这么俗,生前肯定是个财迷吧?哈哈哈……”
芸司遥将话全都听完了:“…………”
“呼——”
阴风撩过男人红色的衣摆。
他随意地一眼,便叫数百冤鬼便止了声。
“……该进婚房了。”
纸人们笑起来,又开始撒起了冥币。
“恭喜连理~天长地久~”
芸司遥面前场景一换,变成了一间宽敞的卧室,是谢衍之的卧室。
此时,里面的装潢大变模样。
墙上的奖状换成了数不清的“囍”字。床纱也被替换成了鲜艳的浅红,触目惊心的艳色。
床头亮着一盏暖灯。
芸司遥记得这是自己睡前开着的灯,光线却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床上还躺着人。
那是“熟睡”着的她。
芸司遥像个旁观者站在原地,看着一只惨白的鬼手伸出,手背皮肤极薄,青紫血管分明。
指尖轻挑,纱幔便被解下。
薄纱晃动,将床榻之上的景色遮盖。
两道身影逐渐交叠在一起。
芸司遥周身的感官敏.感度呈百倍增长,起初是唇上传来滚烫触感,像被烙铁烧灼,后来那火越烧越烈,令人晕眩。
各种感受纷至沓来。
谢衍之……
芸司遥身体轻颤,咬牙切齿的看着纱帐。
你他妈干什么!
四柱床角似是在摇晃,时高时低的声音宛如引\/诱\/人堕\/落的禁\/果。
“老婆……”
突然,一只手突破了薄薄的纱帐,无力的从床边垂下。
皮肤莹白,手心濡湿,五指张开又蜷起。
芸司遥瞳孔猛地一缩,脊背跟被针扎似的,感同身受地脊背发麻。
肉身与灵魂共感,甚至比实体更加敏\/感。
床幔被撩起。
厉鬼露出汗湿的额头,精壮有力的脊背仿佛蕴藏无限爆发力。
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芸司遥”乌发凌乱,鬓边湿漉,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抖着,仿佛陷入了梦魇。
厉鬼毫不费力的单臂搂着她的腰,大掌缩紧,将睡袍勒得满是褶皱。
长而尖锐的指甲挑起她潮湿的发丝,放于鼻尖轻轻嗅闻,表情沉醉入迷。
芸司遥头皮一麻,嗡嗡的耳鸣声在脑海里响起。
“……”
男人缓慢的撩起眼皮,漆黑森冷的视线直直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她。
二人视线相对——
厉鬼勾起唇角,轻轻吻在她的发上。
腰间的手覆上后脖颈,将人下巴抬起,俯下身,用力地攫吻\/住她湿红的唇瓣。
强烈的共感让芸司遥嘴唇也跟着发热。
面红耳赤的氛围下。
她想扭过头不再去看,视线却被强行定在了他身上,挪不走,也移不开。
厉鬼用着疏懒又勾人的嗓音,视线穿透薄纱,望进她眸底,唤她,“老婆……”
暧昧又缱绻,阴森诡谲。
“你甩不掉我的。”
那声音尖锐又刺骨,直直钻入心底,让人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芸司遥脚下一空。
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失重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啊——”
她猛地睁开眼,宛如脱了水的鱼似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手脚仍因酥麻微微颤抖,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冷汗早已湿透了睡袍。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幻境鬼压床了,这是让他搞了一场春\/梦!
“谢衍之……”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芸司遥夺得了身体掌控权,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个神经病!”
她伸出手,摸到了光滑细腻的木板。
这不是卧室。
这是哪儿??
芸司遥又往两边摸了摸,四周空间狭小逼仄,温度也很冷。
她似乎……正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
心中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
芸司遥往旁边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副冰冷坚硬的身体!
这是……谢衍之的棺材?!
芸司遥咬牙切齿:“老公,你够狠。”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在他腿上,将那具冰冷的尸体踹开了点。
“嘭!”
谢衍之的腿砸在了一边,发出沉闷响声。
芸司遥后背紧紧贴着棺壁,用力推着上面的棺材盖,“有人吗?!”
棺盖沉重,上面仿佛被钉死,无法撼动。
外头毫无动静。
随着时间推移,棺材内部的氧气越来越少,靠近丈夫躯体的那边胳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芸司遥感觉到身边有东西在动。
她闭上眼,用脚顶着棺盖,低声道:“老公,我劝你还是不要诈尸的好。”
阴风拂过耳畔,幽冷的声音像是从她大脑中响起。
“为什么?”
芸司遥撑起身子,一把掐住谢衍之的脖子。
“因为我会忍不住想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