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野绷带下的伤口溢出血迹，林听回头时恰巧看到。
他仿若看到雪夜，蔓延开来的红色。
再抬头便看到男星那张狰狞的脸，林听的认知再次错乱。
他摇了摇头，心性开始变得薄弱，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单薄，没有力量来钳制住男星。
他甚至在害怕，害怕男星骂他、打他。
骤然收回手，林听下意识的往后退，随之撞到温暖的胸膛里。
身后，沈舟由试探着叫道：“林听……”
林听诧异的转身，回头看向沈舟由，眼神仓惶又无措。
张口时不像4岁那样稚气，不像20岁那样阴沉，而是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怯懦：
“小哥哥，我害怕。”
沈舟由捏了捏林听的掌心：“你今年几岁了？”
林听吞吞吐吐开口：“8岁。”
沈舟由了然：“没事，不用怕，有小哥哥在。”
8岁的林听，记忆的深处有那么一个小哥哥，要比他大上几岁。
是宿姨姨家的哥哥，小哥哥走在夏日燥热的阳光里，单薄的骨架隐约具备成年人的力量感。
阳光将小哥哥的脸晒得有些发黑，他在阳光下笑时爽朗又张扬。
小哥哥会给林听一只冰淇淋，那是一种对待小朋友的姿态。
小哥哥转身便又与朋友勾肩搭背，结伴离开。
其实，这段记忆在林听的脑海中很模糊，随着长大被渐渐淡忘。
而沈舟由同样不大记得那个小鼻嘎一样的小朋友，几面之缘而已。
那时沈舟由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年人的世界庞大又瑰丽，有许多新奇的东西等他探索，软软糯糯的小朋友很快就会被忘到脑后。
而如今，十几年后，沈舟由再次牵起林听的手：
“走了，小哥哥带你去买冰淇淋。”
林听去看沈舟由发顶：“小哥哥，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沈舟由：“听听也长高了呀。”
林听很兴奋：“真的诶！”
离开病房时，沈舟由朝着走廊的守卫人员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看了一眼时野。
恰逢时野正在看着两人背影笑，一下被抓到现行，时野依旧不慌不忙比了个oK的手势。
示意沈舟由带林听走就好，他这边没有事情。
……
走廊处守卫将男星带走，病房又恢复安静。
时野看着光脑中到账的比赛奖金，惬意的在正午的阳光下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枕头上，去看能开便利店的星舰价格。
这期间接到了步青的电话，今天步青被S7军捉去做劳工，不能看望时野，但是给时野叫了好吃的。
时野发过去一个“兔兔哭哭”的表情。
关上光脑，他很快又浅眠于艳丽又忧郁的黄昏之中。
当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山峦之中，月亮清晖洒满病房。
时野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床头。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道瘦削又凌厉的身影，那人捂着白天找茬那男星的口鼻，献祭一般，想要扭断男星的脖子。
寂静、压抑，男星不能出声，只能扭曲的挣扎着。
当男星的脖子将被扭断之际，时野沉声开口：“方确，不要闹了。”
时野的声音将方确理智唤回，方确看着时野俊朗的眉眼，看着周遭医院病房的布置，烦躁的用左手揉了揉额角。
右手依旧死死捂着男星口鼻，并将人往外拽：
“你就当没有看到我，继续睡吧。”
时野吊儿郎当的看向方确，眼睛很冷，带着睥睨的神色：
“你是觉得我傻吗？你不是说好不会出现……”
方确凝神看向时野，看向那张他注视了十几年的脸，很是迷惑痛苦：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浑浑噩噩走到这里，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时野的眸光比月亮还要冷，心底无端升起一种无力感。
月光下，他掀开被子，掀开裤腿，露出脚踝狰狞的伤疤。
冷声道：“方确，我恳请你，不要再出现了，我真的很期待我的人生。”
方确宛若游魂上前，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时野的疤痕。
他仰头看时野，阴鸷又脆弱：“我做的？”
时野轻声道：“你做的。”
方确合上双眼，良久后才踉跄起身，将缺氧倒地的男星往外拽。
时野继续躺回床上，只是躺了几秒，便察觉不对。
拖着病弱的身体，步伐不稳的追到走廊。
方确正拿着一把枪，貌似想要杀死男星。
男星满脸眼泪，正在忏悔：“方总，对、对不起，我去和时野道歉、道歉可不可以。”
这些天来，时野一直在方确的眼皮子底下，但是方确从来没有出现过。
还是今天，他知道男星欺负到时野头上。
半夜时他浑浑噩噩的带人出门，于半个小时后坐在男星家客厅的沙发上。
男星至此知道根本就是方确缠着时野不放。
而此时此刻，被枪抵住头颅的男星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慌。
还是时野从病房中出来，夺走了方确的枪。
深夜走廊灯光幽微，时野和方确宛若两只巨型野兽，撕扯着、牵制着。
张牙舞爪，又带着无法挣脱的痛苦。
最后，时野与方确双双靠墙坐在地上，仿若最后的挣扎，方确故态复萌。
骨节分明的手掌扣在时野后脑，人也凑了过去。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
血腥弥漫，随即又缓缓分开。
方确状态不佳，嘶哑着嗓子道：“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时野：“我已经知道了自由的味道，还有，方确，你该去看医生了。”
……
次日，依旧阳光明媚的晴天。
昨晚走廊的事情还是传到沈舟由那里，沈舟由将事情告知玉步青。
让玉步青看一下方确的检查结果。
毕竟，时野也就这几个朋友。
玉步青穿着春天颜色的新裙子，手里提着大大的帆布袋，顶着一张甜甜笑脸，安静坐在医生办公室内。
此时，医生刚为方确诊断完毕。
玉步青笑都笑不出来了，傀儡症，方确患了很小众的病，心理疾病，心病难医。
所谓傀儡症，即是方确的偏执与喜欢变成线。
而线的彼端，是操纵着线的傀儡师，也是时野。
线的另一端，是被操控的傀儡，也是方确。
方确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自己的灵魂，会自发的、无意识的接近时野。
就像被线操控的傀儡一样，身体无法自己。
有时真不知道是否有因果之说。
方确囚禁住时野的身体，时野也囚禁住方确的灵魂。
……
玉步青听完方确的诊断结果，爱笑的小姑娘也笑不出了。
满脑子只想干饭，她提着手提袋来到医院的饭厅。
此时不是饭点，人不是很多。
玉步青想吃爆炸辣的食物，寻觅一圈终于端上一大盘辣子鸡，这时，忽然有人叫她：“左边那个，是青青吗？”
玉步青回头，靠窗那张桌坐着辽山A班的同学。
开口说话的貌似叫二华，记忆中是有点一根筋的男生，直爽到一目了然。
二华旁边坐着夏黎，夏黎正一本正经的吃着一份寡淡的蔬菜沙拉，见到玉步青，她抬头淡淡的笑了一下。
剩下的人玉步青不是很熟，更叫不上名字。
A班同学自然是来看望盛年的，盛年在生态库里伤得不轻，于是A班同学也经常过来。
这时，身后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响起，玉步青回头，恰巧看到几个人同盛年一道走来。
那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很有质感，非富即贵的模样，盛年则是病号服外面穿着运动外套，整套衣服宽宽松松，但走在人群中依旧最为醒目，天生带着领袖气息。
盛年垂头看了一眼玉步青，很寻常的语气，开玩笑般叫着“小兔子”，是恰到好处的热络，不疏离也不亲近。
A班人对盛年的待人处事习以为常，二华善于暖场，赶紧招呼着：“步青，这边坐，人多热闹。”
说实在的，这些人中，玉步青和盛年最熟，其次是夏黎，其他人马马虎虎，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盛年没有邀请，玉步青坐过去自然是有些不大对劲。
但是玉步青向来是大大方方的性格，不会随意拂了旁人好意。
她还是挂着笑容走到窗边那桌。
盛年迈着步子，先玉步青一步拉开椅子，坐到角落位置里。
玉步青只有靠窗的位子这一个选择了，但这个位置她还蛮喜欢的。
正午阳光暖融融的，小姑娘喜欢晒太阳，溢于言表，阳光透窗照在她柔软的卷卷毛上，闪着蜜色光泽，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玉步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夏黎分享自己新看的电影，但她大多数时间还是吃饭，闭口不言。
盛年坐在玉步青身侧，和A班同学与过来探望的朋友谈论着家族趣闻，以及一些玉步青听不大懂的商业消息。
偶尔，盛年会兼顾一下玉步青，大多都是不咸不淡的关心，周到、温文尔雅，但也确实自带疏离感，是盛年原本的样子。
宛若在生态库的生死之交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当时流的血和眼泪是真，舍生忘死也是真，但过去了就过去了。
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一切貌似很符合盛年的凉薄本性。
其实，玉步青心里有那么一点的不舒服，她以为自己和盛年已经成了好朋友，但其实一切也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玉步青除了怕黑，胆子略小，她的情绪与心态都要比林听和时野健康好多好多。
甚至在整个社会中，她都是那种开朗、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配着米饭又吃了两口辣子鸡，脸颊通红。
盛年朋友注意到玉步青，语气颇有些玩世不恭：
“诶，这个小美女，你是叫青青吧，交个朋友啊。”
盛年一边慢条斯理的切着牛排，一边懒洋洋道：“滚滚滚，人家是好孩子，没事别乱撩。”他垂眸向下时，眼眸略冷。
说话间，有人拍了拍玉步青的肩膀，玉步青回头，看到林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林听明明比玉步青要高上一些，肩膀也更宽阔些，可他说话的语调就是很软糯：“小姐姐……”
还未等林听说完，玉步青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揉了揉嘴角，玉步青一本正经道：“找小姐姐干嘛呀？”
盛年则是在一旁挑眉看林听，嗯？怎么就傻了？
林听拽了拽玉步青袖子，小声道：“小哥哥让我叫你过去，和我们一起吃饭。”
……
就在几分钟前，沈舟由带着林听来到医院，看望时野，检查林听自己的身体情况。
但是8岁的小朋友嘴巴馋，刚一到医院就想吃东西。
8岁，一个性格建立的重要阶段，沈舟由对于林听的要求基本有求必应。
刚到饭厅他们就见到玉步青那桌，沈舟由唤回林听东张西望的目光：
“听听，看那里，那个卷卷毛小姐姐是你的好朋友。
她身边那个男的就是一个男的。
你去那边叫小姐姐一起过来吃饭。”
林听不解：“舟舟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住在医院里？”
“因为他们有病。”
“可是他们看着很健康呀。”
“有病可以是身体有病，也可以是心理有病，心理有病往往更值得注意，要住医院的。”
说着，沈舟由捏了捏林听脸颊：“你也有病。”
林听疑惑的看向沈舟由，20多岁的眼睛里装满8岁的懵懂和天真：
“我也有病吗？可是我没有住院。”
沈舟由手搭在林听肩膀上，将人带走：“你不用住院，你住在我家就好，你有主治医生的。”
林听不明所以：“小哥哥，今晚吃什么啊，我想吃麻糍。”
“小哥哥，小哥哥，我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啊。”
沈舟由弹了林听脑瓜一下：“又忘了吗？你妈妈不在了，你爸爸忙，他俩把你托付给我了，我家就是你家。”
林听对于这个说辞接受良好：“那所以我们回家吃麻糍吗？”
沈舟由：“吃莲藕排骨汤，小朋友不能挑食。好了，去叫小姐姐过来吃饭。”
而此时，面对一口一个“小姐姐”的林听，玉步青伸手去扯林听脸颊：“哇，你好乖！”
说着她端起自己的餐盘，笑嘻嘻的和林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