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缓缓转过头,目光触及唐婉兮那张肿胀得不成样子且血迹斑斑的脸。
只觉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气又怒,然而,更多的却是心疼。
这个女儿,打从出生起,便没能讨得老爷的欢心。
自幼缺失父亲的疼爱。渐渐养成了事事都要争抢的性子。
在她看来,似乎唯有这般,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才能从那冷漠的父亲那里换取一丝一毫的关注。
好像被父亲骂都比被无视要好的多。
这么多年,无论大事小事,她都要与唐婉清一较高下。
仿佛只有在这种竞争中获胜,才能证明自己并不比姐姐差。
可实际上,她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父亲的认可。
沈氏想到这些,内心一阵揪痛。
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她伸出双臂,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间两天过去了。
在唐府之中,奴仆们个个提心吊胆,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他们都紧闭着嘴,不敢私下议论任何事,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触怒了主子,给自己招来灾祸。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如同一记重锤,让唐婉兮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深刻地意识到,在这世间,若想不被人随意欺凌,就必须拥有足够高的身份和地位。
这次不过是一个既没有子嗣,在宫中也不算受宠的贵妃。
就胆敢如此羞辱自己和母亲。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她们母女颜面尽失。
这口气,憋在唐婉兮的胸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那些曾经轻视、羞辱过她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唐婉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被掌嘴,嘴巴疼的张不开,也吃不下饭。
衣服都显得宽松了,脸也小了一圈,母亲送来的药效果很好,红肿也已经消了。
母亲曾经说过,大皇子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一个皇子。
自己从小就喜欢,想起大皇子的模样,唐婉兮心里就美滋滋的。
“老夫人,这几日唐府可真是热闹,我把打听到的事儿都给您细细讲讲。”
十三微微欠身,神色恭敬。
随即将近日在唐府探听到的种种情况,一五一十地向高老夫人详述了一遍。
高老夫人听罢,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冷哼一声道。
“沈双霜和沈宏霏这两个人,心思从来就没正过。
那沈宏霏最是可恶,你务必密切留意他的动向,盯紧了,看他究竟何时进京。
莫要出了岔子,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小姐,老爷来了,此刻已经进了院子。”
翠缕脚步匆匆,踏入书房,轻声对正专注翻阅医书的唐婉清说道。
“星河,你把这些收拾一下。我这便去迎父亲。”
唐婉清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医书,站起身来,扶住翠缕的手臂,朝书房外走去。
刚踏出书房门口,抬眼望去,远远便瞧见唐逸尘在徐武的陪同下,正朝着这边走来。
唐婉清加快脚步迎上前去,而唐逸尘的步子迈得更快,没一会儿便走到了近前。
“女儿给父亲请安。”唐婉清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起来吧,外头天寒,咱们进书房说。
徐武,东西给我,你先退下。”
唐逸尘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从徐武手中接过包裹。
而后又牵起唐婉清的手,动作自然而关切。
徐武俯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翠缕则快走几步,上前挑起书房的帘子。
唐逸尘拉着唐婉清,一同走进了书房。
“爹爹,快请坐。星河,你去沏一壶热茶来。”
唐婉清搀扶着父亲,来到书桌旁,待父亲稳稳坐下后,她才松开手。
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轻声问道,“爹爹,您这是从哪儿过来的呀?
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披件斗篷,要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不妨事的,我就从大书房过来,没几步路,便没拿斗篷。
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唐逸尘满脸笑意,眼中满是宠溺。
说着便把手中的包裹往唐婉清面前轻轻推了推。
“这是?”唐婉清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轻轻瞥了父亲一眼,而后缓缓打开包裹。
只见包裹里整齐地摆放着两个锦盒。
她先打开其中一个,一件大红色的锦服映入眼帘。
那锦服是用上好的云锦制成,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针法细腻,栩栩如生。
接着,她又打开另一个锦盒,刹那间,金光从盒中射出,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原来是一套赤金头面,上头镶嵌着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这些珍珠色泽温润,大小均匀,即便是宫中的妃子,怕也难有这般品质的首饰。
比起叶凛萧送的那套头面,这一盒显得更为奢华贵重。
“怎么样,喜欢吗?马上就是赏花宴了,你穿上这套,保准好看。”
唐逸尘像个献宝一般,满脸得意地夸赞道。
这时,星河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唐婉清随手接过,亲自为父亲倒了一杯茶,动作不紧不慢,语气也悠悠然。
“爹爹,请喝茶。您心里明明白白,皇后举办这赏花宴,到底所为何事。
您还让女儿穿得这般引人注目,就不怕被某些人盯上?”
唐逸尘刚端起茶杯的手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下意识地轻声唤道:“清儿,你这是……”
唐婉清摆了摆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有些事必须和父亲挑明。
待众人退出去后,她才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神色平静地开口。
“爹爹,女儿以前不懂事,心高气傲,还以为自己人缘好。
总天真地觉得,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该是我的,别人都不配与我争。
却从未想过,那些人讨好我,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让爹爹为我担惊受怕,左右为难,女儿实在是不孝。”
说着,她又给父亲倒了一杯茶,声音轻柔。
“女儿如今已经想明白了,爹爹觉得好的人,必定不会差;
爹爹反对的,肯定不合适。”
唐逸尘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儿。
尽管女儿并未提及名字,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她不会再对大皇子抱有执念。
上次女儿也这般保证过,可他心里还是犯嘀咕,总觉得女儿是为了哄他开心,让他放松警惕。
如今听女儿再次这么说,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也微微泛红。
“女儿啊!你能这般想,爹爹实在是太高兴了。
这些日子,爹爹就怕你又提起大皇子,然后不吃不喝,把自己折腾坏了。
你不知道,爹爹天天躲在深山老林里,你瞧瞧爹爹这脸,都被风吹得老了好几岁。”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的脸,满脸懊恼的模样。
“女儿不孝,让爹爹费心了。”
唐婉清闻言,赶忙起身跪下认错。
可她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
父亲天天躲在山上,说是怕她再提大皇子,其实是贪恋山上的温泉。
顺带躲开大皇子,免得被人误会他们唐家是大皇子的拥护者。
“哎呀呀,快起来,爹爹就是随口一说,你这傻丫头,怎么还当真了。”
唐逸尘本是想逗逗女儿,没想到她竟这么实诚地跪下了,顿时慌了神,赶紧伸手拉起唐婉清。
唐婉清重新坐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唐逸尘望着眼前的女儿,她的容貌依旧没什么变化。
不知是何缘故,唐逸尘愈发觉得这段时间女儿像是变了个人。
以往的她活泼跳脱,偶尔还带着些任性。
可如今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稳劲儿,言行举止大方得体。
他的心中满是欣慰,缓缓开口说道。
“清儿,并非爹爹认为你不够好,配不上那个尊贵的位置。
只是,你要知道,但凡大皇子对你有那么五分真心,爹爹也不会如此生气。”
他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慈爱与疼惜。
“我的女儿,理应得到世间最优秀儿郎的倾心相待。
值得一颗毫无保留的赤诚真心。
而不是被当作谋取利益和权势的工具,成为别人向上攀爬的踏脚石。
爹爹实在是不忍心,不忍心看着你的一片真心被人肆意践踏。”
说到此处,唐逸尘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唐婉清听着父亲的这番话,心中一阵酸涩。
回想起上一世,自己为了大皇子,整日与爹爹争吵不休。
爹爹被她闹得实在没办法,常常只能躲出府去,长住在温泉山庄。
那时的她,满心委屈,总觉得爹爹偏心。
唐婉兮无论做什么,爹爹都不会干涉。
可自己仅仅是想嫁给喜欢的人,爹爹却百般阻拦。
她一度认定,爹爹早已忘却了娘亲。
在爹爹心中,沈氏和唐婉兮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与爹爹之间的隔阂也因此越来越深。
“爹爹,女儿的两个婢女在将军府里学艺。
闲聊时叶小将军知道女儿的衣服首饰被人毁了,便送了一套相对素净的过来。
女儿想着,赏花宴上还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唐婉清言辞间仔细斟酌,挑拣着能说的事情告知父亲。
“咳咳咳!”唐逸尘刚将茶喝进口中,听到唐婉清这话,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爹爹,您慢些喝。”唐婉清见父亲这般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几句话,何至于如此激动。
唐逸尘摆了摆手。女儿学骑马时在郊外偶遇叶凛萧,这事徐武跟他提过;
两个婢女在叶府学艺,他也知晓。
可送衣服首饰又是什么意思?这臭小子,动作倒是麻利!跟他爹一样心眼多。哼!
“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嫌爹爹准备的衣服首饰不合你心意,对吧?”
唐逸尘佯装生气,故意说道。
“爹爹~这么漂亮的衣服首饰,女儿打算留着在及笄礼的时候穿呢,怎么会嫌弃呀。”
唐婉清连忙站起身,拉住父亲的衣袖,娇声撒娇道。
唐逸尘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嗔怪道。
“叶凛萧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哄女孩子这套了?不学好!
你是女孩子,可得注意分寸,这些臭小子啊,没一个让人放心的。”
“女儿知道了,劳烦爹爹操心了。”唐婉清低头轻笑一声赶紧保证。
“行啦,你也好好歇息,爹爹这便走了。”
唐逸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抬手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细微的褶皱。
“爹爹,您稍等一下。”唐婉清赶忙出声挽留,脸上带着几分俏皮。
“女儿近日绣了一个香囊,平日里佩戴既能提神醒脑。
里面的药草还能驱赶虫蚁。
爹爹您经常待在山里,带着它会很有用的。”
说罢,唐婉清走到书架旁,打开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盒子一开,一枚圆形深褐色的香囊映入眼帘。
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如意图案,针线细密,在光线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香囊的一边丝带上挂着一个小巧的扇形玉坠。
白色的坠子晶莹剔透,入手温热。
另一边丝带上挂着两颗红彤彤的珠子很是喜气。
唐婉清小心翼翼地拿起香囊,轻轻将它挂在了父亲的腰带上,还细心地整理了一下,确保香囊端正妥帖。
唐逸尘眼中笑意瞬间绽出,眉眼都柔和成一弯暖月,由衷夸赞道。
“乖女儿,这香囊为父很喜欢!”说罢,他轻轻拿起香囊低头深深一嗅。
一股独特而清幽的香气瞬间顺着鼻腔,淌入心间,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不禁感慨。
“这味道别具一格,闻着瞬间就让人神清气爽,清儿如此贴心,真是孝顺!”
“爹爹喜欢就好,香囊的药草功效只能使用三个月,到时候,女儿给爹爹换新的。”
唐婉清给父亲整理一下衣摆,微笑着说。
唐逸尘爱怜的摸了摸唐婉清的头发“好……”
“老爷,属下有事求见。”
屋外,徐武的声音透过厚实的帘子,打断了屋内父女俩的交谈。
“进来吧。”唐逸尘正满心欢喜地端详着腰间那枚香囊,头也不抬,随口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