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竹眠早就变回了进幻境时的模样,恍若没有看见青岚提防的眼神,只是收伞坐过去,坐到了火堆旁边。
“阿竹你看。”在云苓心中,她还是自己同村的玩伴,对她的态度依旧热情,惊喜地说道:“青岚的伤已经好了,若是早知道把他种到山间就能吸收灵气,我昨日就应该这样做的。”
乌竹眠笑了笑,附和道:“原来如此,他是树灵,自然是吸收自然灵气。”
云苓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不懂修仙的事,不过村子临近药王谷,经常有修士来此看病,偶尔会路过她们村子,耳濡目染,她也了解一些。
听了乌竹眠的话,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云苓与乌竹眠相谈甚欢,青岚的态度稍微放缓了一些,不过对她这个“外来者”还是有些警惕,一副很担心她会骤然发难的模样。
云苓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过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伤还没完全好吗?”
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睛,青岚有些恍惚,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哑声道:“我……我没事。”
见他身上没有见血,云苓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不过还是没有多问,而是用手中的木棍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
她从竹篓里翻出两个红薯,笑吟吟地说道:“我娘塞给我的,正好烤来吃了,味道特别好。”
见状,青岚掐了个诀,不让云苓听见他和乌竹眠的谈话,这才转过头,绿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了一点凌厉:“你想做什么?”
“不用担心。”乌竹眠的语气很平静:“我没有恶意。”
她转头看了青岚一眼,原本乌黑的瞳孔里晕染开了一片赤金,如滢滢日光,给原本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青岚不说话,乌竹眠也不在意,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林无愆本来也入了幻境,不过他献祭了禁器溯影镜,自燃数百年阳寿,换取了一线生机。”
“他跟我也有仇,若是他害的你们,我们算是在同一战线。”
乌竹眠打量着青岚,他果然是结界的眼,身上隐隐浮动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黑气,他只剩下一截断木,还被镇压在药王谷禁地多年,煞气吸引了魇怪,融为一体。
不过看他的样子,他并未被魇怪控制,也并未沉沦在幻境中。
不知青岚考虑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直视着乌竹眠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能杀了林无愆,那我愿意将当年之事告知。”
乌竹眠应了一声,语气里含着如利刃般的凉意:“放心,他本就与我有仇,他生剥了我师兄的灵骨,必死无疑。”
青岚眼皮一跳:“那灵骨……是你师兄的?”
“怪不得……”
青岚喃喃了几声,终于端正了神色,将事情娓娓道来。
*
二十七年前。
山雨初歇,林间雾气氤氲,十七岁的云苓背着竹篓,赤脚踏过生着湿润苔藓的乱石。
她今天运气不错,采到了两株罕见的七叶灵芝,足够给村里发热的孩子们配药了。
“再找些甘草就回去……”她轻声自语,弯腰拨开一丛蕨类植物。
突然,一阵异样的气息让她停下了动作。
前方十米开外,一棵焦黑的古木斜倚在山岩上,树干中央有个骇人的空洞,边缘还冒着丝丝青烟,更奇怪的是,那焦木周围三丈内的草木全都枯萎发黑,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瞬间抽走了生机。
云苓本能地后退半步,手指摸向腰间的小药锄,就在这时,焦木却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救……”
那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切地传入了云苓的耳中。
少女瞳孔骤缩,犹豫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靠近,发现焦木断裂处竟渗出了奇异的、带着荧光感的绿色,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树……树妖?”
云苓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阿娘讲过的精怪故事,顿时间心跳如鼓,她经常进山采药,这个地方也没少来,她日复一日地看见过这株参天古树,从来不知道它竟是精怪。
若这树妖是坏妖,恐怕早就出事了……
云苓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解下外衫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药锄将那截焦木撬下来。
焦木入手滚烫,她疼得倒吸冷气,却没有松手,不仅如此,她还注意到焦木断裂面隐约可见年轮般的金色纹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坚持住啊!”
云苓顾不上收拾散落的药材,抱着焦木就往山下跑。
她家住在靠山的一侧,门前有一个用细竹条编织而成的晒药台,小院篱笆上爬满了忍冬花,她跑得急,手也不空闲,踹开木门时惊飞了几只麻雀。
云苓把焦木放在院中央的老梨树下,转身冲进药房,出来时怀里抱着各色药瓶。
“先试试这个……”她咬开玉苓膏的塞子,将淡绿色药膏涂抹在焦木断面,只是药膏刚接触金色纹路就\"嗤\"地化作白烟。
云苓没有救治精怪的经验,只能尝试,她皱了皱眉,又取出一包银针,不太熟练地在焦木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低阶聚灵阵。
这是阿婆留给她和阿娘的保命手段,听说是一个路过的修士教的,她还从未用过。
当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泥土,院中突然卷起一阵清风,梨树无风自动,落叶纷扬如雨,焦木上的金色纹路微微亮起,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有反应!”云苓惊喜地轻呼,却见金光忽明忽暗,显然灵力不足。
情急之下,她想了想,划破指尖,将血滴在了银针上,鲜血顺着针身渗入泥土,聚灵阵顿时红光大盛。
焦木剧烈震颤起来,金色纹路如血管般搏动,云苓跌坐在地,看着焦木表面焦黑树皮寸寸剥落,露出内里翡翠般的青绿木质。
那木质不断收缩变形,最终变成一截三尺来长的小树苗,顶端两片嫩叶在夕阳下泛着金边。
“你……还好吗?”云苓试探性地伸手触碰嫩叶。
树苗轻轻摇曳,叶片擦过她的指尖,凉丝丝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个清洌温和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青岚……我叫青岚……多谢你……”
“这是你的名字吗?”云苓笑了起来:“青岚,真好听,我的名字叫做云苓。”
小树苗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小树苗已经长到齐腰高。
云苓在院里给它专门辟了块地,周围种满安神的薰衣草,一人一树的关系比一开始要亲近了许多。
晨光穿过窗棂时,她已经熬好了一锅药粥,还特意多放了红枣,因为三天前青岚第一次尝到甜味时,整棵树枝叶都高兴得簌簌作响。
云苓端着陶碗走到院里,发现小树苗的叶片上凝着几滴金灿灿的露珠,她知道,这是青岚灵力恢复的征兆。
“今天感觉如何?”她蹲下身,用银匙轻轻接住一滴坠落的金露,露珠落入碗中,药粥顿时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树苗最顶端的嫩枝弯下来,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圈。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一个圈代表“好多了”,画叉则是“不舒服”。
云苓笑着把粥碗放在树根旁,看着金色根系从土里探出,像小动物般小心地触碰碗沿。
“慢些喝,烫。”她忍不住叮嘱,说完自己先笑了,对方明明是个千年树妖,在她眼里却像个需要照料的孩童。
等青岚把药粥喝完,青岚这才去研磨白芷。
六月的天,比孩子的脸还多变,午后暴雨突至,正在研磨白芷的云苓听见院中传来“劈里啪啦”的轻响。
透过雨帘,她看见青岚的枝条正艰难地想要勾住被风吹倒的晾药架,一道闪电劈落,小树苗瞬间被照得通体透亮,能清晰看见树干内部流动的金色脉络。
云苓连忙冲进雨中,手忙脚乱扶起晾药架,突然,一条嫩枝不小心缠住她的发簪,轻轻一拽,青丝就如瀑一般散开。
下一秒,她头顶撑开了一片翡翠般的叶伞,豆大的雨珠砸在叶片上发出琴音般的脆响,却再没有一滴落到她身上。
云苓有些惊奇,隔着雨幕戳了戳树干,触手处竟传来微微的热度,她忽然意识到,这是青岚第一次主动用灵力保护她,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唇角。
雨停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夜空中的星子似乎被冲刷过,显得格外明亮,云苓裹着毯子坐在树旁,看青岚用灵力催动的萤火虫在叶片间穿梭。
这些光点渐渐聚成她侧脸的轮廓,又在夜风中散作星辰。
“我……我哪有这么好看……”
云苓瞬间耳尖发烫,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说话都有些结巴,连忙伸手去扑那些光点,动作间,有片叶子趁机轻轻拂过她脸侧的乱发,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