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则目光定定落在后方的林绣身上。
直到对方受不住这样的视线,扭过头去躲闪。
赵则心里一酸,重新看向沈淮之,声音压低:“春茗已经是最后一口气,临死之际,难道还要隐瞒吗?”
沈淮之一直派人守着春茗,自然是知道此事,但春茗对于林绣的重要性,足以摧毁她全部意志。
真的不能受到半点儿刺激。
孩子没了都是小事,是怕连累林绣的身子。
“王爷,”沈淮之沉声,“万事都要拖到林绣平安生产,这一胎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决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离她生产还有数月,怎么瞒得住!”
林绣性情柔和温婉,脾性也好,但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一天两天瞒得住,几个月绝无可能,早晚会生疑心。
“到那时,受到的刺激远非现在可比,沈淮之,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就是用这种方式?事事隐瞒,事事替她做主,待暴露之时再利用林绣的心软求她原谅是吗?”
赵则忍无可忍,愠怒地和沈淮之对视。
沈淮之脸色铁青,无疑是被赵则戳中了不欲提及的伤痛。
“你问过她没有,是想留在京城看赵青梧的脸色过日子,还是想回温陵自由自在,是想眼睁睁看着你和别的女人成亲,还是愿意带着孩子一走了之?沈淮之,你问过她没有?!”
沈淮之眼中暗色翻涌,不甘示弱地对视回去:“这是臣和林绣的事,不劳王爷挂心,林绣既然没走,则说明她的心里有臣,这便是答案,王爷还有何不满意?”
赵则冷笑:“不过是你自私自利罢了,若真这般笃定,你我现在就去她面前说个清楚,本王倒想问问,林绣若是得知春茗在公主府外被打成重伤,她可还会愿意原谅你?”
从前之事也就罢了,不管林绣在公主府受了多少委屈,既然她选择原谅,赵则都可以理解。
但现在不一样。
赵则一字一句道:“你要成婚了,沈淮之,你的正妻,是秦家嫡女,身份贵重,有娘家依仗,有赵青梧喜爱,随随便便,就能在你顾之不及的时候,将林绣摁死在后宅,你可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
这世间女子无人愿意为妾,更何况这相当于贬妻为妾!
如果林绣知情,赵则绝不多说一句,可人人都知道,沈淮之欺负林绣在京城无依无靠,将她半囚于宅子里,瞒得严严实实。
他不甘心,也替林绣不值。
赵则紧紧盯着沈淮之那张虚伪的君子面庞,“你可敢如实相告,可敢让林绣知道你私下的所作所为?”
沈淮之手紧握成拳,他无法反驳,也不敢与林绣对峙。
只要想想有可能会彻底失去林绣,他就忍不住恐慌,没办法去赌,因为早知道结局会如何。
他也不想隐瞒的,只是人人都在逼他,这是目前能做的唯一选择。
只要孩子生下来,林绣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狠心离开。
沈淮之深吸一口气,正欲说话,身后突然一声惊呼。
他大惊,白着脸回头,见亭子对面,小池塘边上几个男童,正拿着小石头往对岸砸。
嘻嘻笑着也没人管,那石头砸在林绣的胳膊,林绣正护着肚子往后躲。
问月和绿薇也从亭子外面过来,护在林绣身前。
沈淮之和赵则同时冲过去,一左一右攥住了林绣的手臂。
“没事吧?”
两人一起发问,林绣摇摇头,将自己胳膊从赵则手中拽出。
赵则手心一空,若无其事背到身后去。
林绣捂着肚子,唇色发白,虽没有大碍,但是吓了一跳,有些后怕。
沈淮之将人揽在怀里轻拍:“没事了,别怕,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河对岸的几个男童已经在被鸿雁训斥,他们的爹娘都是寻常百姓,吓得隔着池塘冲他们磕头求饶。
林绣摸摸肚子,摇头:“无事,看他们年纪也不大,算了吧。”
沈淮之知她向来对小孩子心软,摆摆手让鸿雁回来。
林绣靠在他怀里,那般护着自己小腹,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在乎这个孩子。
赵则心下一疼,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看到林绣和沈淮之二人恩爱无比的样子,简直像拿刀在凌迟他浑身血肉。
赵则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大步上了马离去。
沈淮之暗中松一口气,抱紧林绣。
“玉郎,王爷来是做什么?怎么你们二人像是在争吵?”
“是些朝政上的事,和前太子有关,嫣儿不必担心。”沈淮之安抚。
林绣也没有打听的意思,静静靠了会儿,心中那股不安却始终没压下。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她扶了扶额,一阵疲累。
沈淮之扶着她坐下,心疼地在林绣额间亲吻,也顾不上是在外面于礼不合,他只知道,再不抱紧些,怀里的人就像要离他远去一样。
赵则骑上马离去,远远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这一幕。
沈淮之低头去吻,林绣不躲不避,两人在桃花盛开的林子里,宛若一对交颈鸳鸯。
针扎一般的疼痛从心尖蔓延开来,赵则眼眶一红,策马而去。
他一路回到城内,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春茗。
如今春茗就在福满酒楼后面的院子养伤,昏迷不醒,太医说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赵则心下复杂难言,静静立于床边。
春茗半张脸颊的胎记如今混合着伤疤和药膏,更显狰狞。
但赵则知道,这姑娘性情耿直,憨厚实在,是个实心眼儿,她和林绣姐妹二人所求不多,无非是个家,却偏偏入了京城这是非地。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耳濡目染,悉心教导成长起来的大家闺秀都悄无声息死在后宅里,遑论她们。
赵则深深叹气,有些不敢看春茗这惨痛的模样,更觉无颜面对林绣。
他是将这姐妹二人推向深渊的刽子手之一。
那些挑唆,利用,不顾她的为难而挑起的争端,都让赵则无地自容。
“对不起。”赵则低声念出这三个字。
静静看了会儿,赵则摇摇头转身欲走,却在刚转身的瞬间,衣衫下摆一紧。
有人攥住了他的衣服,只是那么轻轻一拽,却让赵则顿住了脚。
惊愕看去,春茗眼皮动了动,勉强睁开一条缝。
泪水顺着她眼角滑落。
春茗艰难启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