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从车上下来,被突如其来的光照的直眯起眼。
周舫还在后备箱那边搬行李。
此时已经是隔夜之后的第二天,天空中的乌云终于散去,露出来湛蓝如洗的底色,阳光如金色的瀑布从云层泻下。
机场的航站楼前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车辆来来去去。
昨晚到家之后,南昭本以为周舫又会把她当空气,或是带着怒气厉声质问她。
不管如何,她都有了充足的准备。
可是南昭忘记了。
周舫现在也经验颇丰。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无视她,反而如寻常一样,问她护照和身份证这些重要证件是否放好,还拿过她的手机查看她的手机电量是否充满。
南昭准备好的台词又一次被憋了回去。
她能怎么办,她也不想同时喜欢三个人的啊!
为什么真爱的定义范围不能再宽广一点?
比如五六七八九十个呢!
开个玩笑,南昭还是没有那么贪心的。
只是她现在终于能够诚恳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再如往常一般逃避,认为自己的感情不符合规则不够忠贞并引以为耻。
世界上从来没有哪条法则说一个人只可以同时喜欢一个人。
不如对自己宽容一些。
周舫拉着两个行李箱,牵着南昭的手,再次问她护照资料带好了没。
南昭点头说放心吧。
他们一同往航站楼里面走去。
不知为何,南昭总觉得周舫怪怪的。
当然了,任何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不变得怪怪的。
南昭表示可以理解。
但是她希望他们可以开诚布公的,把事情摊开了好好聊一聊,把事情聊开了便能解开心结。
他也有选择的权力。
婚姻只是一段感情的集结,但是感情是随时变化的。
走进机场大厅之后,他们来到了电梯口。
周舫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接起了电话,看了南昭一眼,然后示意她稍等。
周舫最近的通话大多是说着英文,南昭听了两次就彻底被驱逐了。
她曾经在西餐厅兼职过一段时间,一些基本社交场所的用语都能听懂。
而且她下班后回宿舍也跟着视频影子跟读,所以实际上她的口语也还不错。
但是内容一旦太深了,她就也像是听天书差不多。
她从周舫的通话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熟悉的词。
“permanent”、“ residence”、“never”……
这几个词她还熟悉,其他的她听多了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
周舫语速太快,眉头还微微蹙着,察觉到南昭的视线,还往电梯门外的另一边走了几步。
南昭等到他通话结束时,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等久了吧?”
周舫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南昭不习惯在公众场合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于是几不可见地侧了侧身体,然后把他推开了些距离。
“有人看。”
周舫却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身体竟也被她真的推着往后了一步。
他牵过南昭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到鼻下闻了闻。
“我亲我老婆,有什么不对的吗?”
南昭被他牵着走进电梯,门一推开就来到出发楼层。
周舫要去办理登记手续,还要把行李托运,于是拉过南昭说让她自己去外面逛逛。
南昭早晨出发之前只喝了杯牛奶,于是问周舫要不要给他带了汉堡。
周舫的脸上挂着浅笑,跟她说你自己吃饱饱的再回来。
他松开南昭的手,见她的身影一直往前。
最后消失在前面的麦当劳的大玻璃门内。
*
南昭买了两个汉堡,又手捧两杯可乐。
她双手把纸袋子抱着,从玻璃门内蹑身出来,见周舫的视线一直不停往她这边望过来。
她走到麦当劳外面的座位里,把纸袋子放到桌上,然后朝周舫招了招手。
“我边吃边等你——”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知周舫有没有听到。
不过看他终于转身回去,把行李箱放进传送带里,估计是看懂了她的手势。
周舫把行李箱办好托运,又从工作人员那里取回身份证。
这个国际机场他很熟悉,曾经他独自来回过多次,可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他的妻子就在不远处吃着东西等他。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持久的美梦。
手机铃声再次打断他的思绪,电话那边的朋友还在跟他确定办理永久居留证的细节。
他的心情也拨云见日,如这雨后的晴天一般,心情颇好地跟朋友确认后续。
朋友打趣他终于过上了向往的日子,他边笑边往麦当劳的方向转身。
突然,朋友只听周舫的笑声顿住。
“怎么了?”
可是朋友却只听到一声金属坠落地面的撞击声——
周舫的瞳孔急缩,任手机掉落。
前方的座椅空空荡荡的。
又哪里还有南昭的身影。
*
南昭一路疾行,脚步不停加速。
有些东西不能细想,风平浪静的时候都是寻常,此刻一回想起来,倒都成了可以抽丝剥茧的细节。
她听着耳边的风声,越走越快,可是忽然她睁大双眼。
眼前景观台旁边站着的,不是钟士申又是谁!
钟士申就站在那里,西装大敞开来,见南昭朝他走来的时候,更是张开了双手像是等着她落入怀中。
南昭及时刹车。
“你怎么在这里?”
“终于找到你了。”
两人同时发声。
南昭闭上双唇,等待钟士申的回答。
钟士申见她不再走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手臂放了下来。
“稍微用了点方法,查到了你的信息。”
他见南昭迟迟不肯靠近,于是便自己往她那边走了上去。
“怎么突然不让我抱了?”
他一步一顿,直到南昭的身前,然后微微倾身,把她完完全全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不能怪我这样做。”
“如果我是个坐以待毙的男人,那么你身边的位置将不再是我的。”
他闭上双眼,沉醉一般地,轻嗅着她发间的味道。
“身份证还带在身上吗?”
南昭被钟士申突然一问,脑海里本来白茫茫的情绪被扯开了条口子。
她的声音紧紧绷着。
“做什么?”
“想带你去个地方。”
钟士申冲着南昭神秘一笑。
南昭的手心渗出薄薄的汗。
“身份证和护照都在周舫那里,你想要就去找他,不过他应该快追上来了。”
钟士申站起身来,低低地看着南昭,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
“坏姑娘,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
“不过算了,不用身份证也没事。”
南昭撇开视线,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直直往他的身后眺望过去。
“小陆。”
钟士申神色一滞,但是还是没有回头。
“哪里来的小陆?”
“你不要再骗我了。”
“我很容易上当的。”
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本来面目这么快地暴露在南昭面前,毕竟如果可以他想让南昭口中的那个“哥哥”真正换成自己。
他想成为的不仅是南昭身边其中一个的男人。
他想成为她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最值得信赖的哥哥。
他是最应该获得她最多爱的男人。
他们的缘分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所以即使在那兜兜转转多年以后,他们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遇见彼此。
他本来是可以忍下来的,但是经过那个风雨交加的傍晚之后,他选择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南昭给的虚无缥缈的回应已经无法支撑他的欲望,他的索求已经远远大过了她能提供的,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他想要的,比她能给的多的多的多。
南昭注视着他的双眼,有一瞬间觉得有些窒息。
她直觉往后退了两步,却被钟士申步步逼近。
“小陆,我在这儿。”
她踮起脚,朝着钟士申身后招了招手。
钟士申勾起唇角。
“为什么要叫他呢?”
“只叫我的名字不好吗?”
南昭看了看钟士申,又伸出手指指向他的身后,
“我没骗你,你往后看。”
钟士申往后看去,陆尘约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步也不停地往这边走来。
南昭想松开钟士申的手,可是钟士申的手指却一直紧紧把她住,她想用力甩开也挣脱不得。
她又转过头去看陆尘约。
只见陆尘约已经停在了距离他们一米左右的地方。
陆尘约的眼神晦暗不明,可是表情却是风平浪静的。
南昭以为他会冲过来。
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那样的话,她说不定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可是现在,她竟然从陆尘约的脸上看不到多少惊讶意外的神色。
“小陆?”
陆尘约走了过来,牵起了南昭的另一只手。
南昭双手都被男人牵住。
“?”
陆尘约自顾自地问:“周舫呢,他怎么不跟着你?”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甚至似乎还带着些指责。
南昭繁杂的思绪突然变得分明。
她迟疑了片刻,才尽量放平语气。
“嗯,他有事去了。”
钟士申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南昭抬头看了一眼钟士申。
你就这么忍了?
你怎么能就这么忍了!
钟士申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说了一声“那他还挺忙的”。
机场里,已经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路人的视线经过三人。
南昭的手心渗出汗,她使了点力气想抽出手,原本以为男人们不会放开。
没想到她稍一使劲,竟轻轻松松地抽离了出来。
“走吧。”
钟士申说了一声。
陆尘约此时忽然开口。
“周舫——”
南昭全身一凛,顺着陆尘约的眼神看过去,望到对面楼的景观台上。
那个高高的身影,不正是周舫吗。
南昭站在那里,和他的眼神对上。
陆尘约:“他怎么跑那边去了?”
南昭转过身,尽量轻松地问陆尘约。
“你什么时候到的?”
陆尘约:“刚下飞机。”
南昭嘿嘿了两声,“竟然这么巧的吗?”
他们三人像是散步一样往前走。
钟士申忽然插话进来。
“这人生就是各种巧合连在一起的。”他望了望陆尘约,“你说是吧,小陆?”
陆尘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南昭也顺着他们的话头附和了两声,直到走到一个卫生间的时候。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于是两个男人也就停了下来。
看着南昭去了卫生间。
*
白小楼今天是来机场接她的两个闺蜜回国的。
闺蜜们刚刚下飞机,上了她的车。
她一路绘声绘色给她们讲着自己的奇遇,偏偏她们还一脸的将信将疑。
“你肯定是在编故事。”
“小白楼马上要去做编剧了吧。”
白小楼双眼一瞪。
嘿怎么还不信她了呢?
虽然她平时鬼话连篇,但是难得一次说真话,竟然还没人信了。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这个故事本身有多戏剧性。
“我真没骗你们,当时几个男人打成一团,女神从天而降,把他们全部干掉!”
既然已经不信了,那就让故事更加离奇一点吧!
闺蜜问她:“你说的怎么神乎其神的,到底有多美啊?”
白小楼:“美到绿叶开花车胎漏气玻璃爆炸!”
她一边说一边见到两个闺蜜纷纷睁大双眼,嘴巴也微微张开,齐齐望向她的身后。
“怎么突然傻了?”
闺蜜指了指她身后的车窗。
“你看后面。”
白小楼边嘀咕边转头。
车窗外,一位美的让人惊叹的女孩,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南昭气喘吁吁随便找了辆车。
她伸手急切地敲着窗户。
“请问可以载我一程吗,麻烦你了!”
白小楼放下车窗,眼睛还直愣愣地望着南昭的身后。
那三个男人正在往这边跑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小楼和两闺蜜三人以同样震惊的神情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异口同声道。
“姐妹!快上车!”
“快快快快快啊——”
*
三个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眼睁睁地望着那辆粉色保时捷一溜烟地离开了机场——
“你为什么要吓她?”
钟士申一脸的郁气,直直指向周舫。
周舫哼了一声:“别说的你自己有多无辜好吗?”
陆尘约:“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用吗?”
另外两个男人:“那你说怎么办?”
周舫拿出手机,打开安装在南昭手机上的定位系统。
三个男人开着车,来到了城郊一家养猪场。
猪叫声声声震天!
三个男人被猪场老板问了又问有没有养猪的打算,然后灰头土脸地开车回城。
陆尘约跟着安装在南昭棕色皮革手表里的定位指示,一边骂另外两个傻逼男人什么事都干不成,一边把车连夜开到了隔壁城。
荒无人烟的海岸线上,有一个报废的港口,海风把陆尘约刚刚留起来的额前碎发吹乱。
一只海鸥哦啊哦啊扇着翅膀飞过他的头顶,然后在这个格外酷炫狂霸拽的男人头上掉落一坨屎。
钟士申已经无语到一个极点,这个时候他就想起自己兄弟来了。
陈维森在电话那头,把三个男人喷得狗血淋头,他几乎是用尽了平所有难听的词汇。
他极其清醒且刻薄地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说他们“胸大无脑”“脑子留着晚上数月亮”“狗逼大傻”等等他所有最近新学到的词汇。
三个男人被喷的,愣是一句嘴都没有回。
最后陈维森发动人脉,终于在第三天得到了南昭的消息。
此时已变成了四人行的男人们驱车来到了某个线人给出的地址。
学校南区的旋转塔旧址处。
他们到的时候,南昭正从塔上下来。
她的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旋转。
直到最后一层平台前。
微风吹起了她的裙摆,让她的衣袖都膨胀起来。
她的长发在身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撩起一缕发丝,别到自己的耳后,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嗨,我的男人们。”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们,而是放目眺望着远方。
梅子色的晚霞,给不远处的湖染了层玫瑰色的光。
她望着天边的那束光,长发发丝吹到了她的脸上。
她闭上眼。
起风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