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公路如同浸透的绸缎,祁梦蝶的鹿皮靴在柏油路上打滑的瞬间,周云帆已经拽着她滚进排水沟。
子弹在头顶织成火网,将雨水蒸腾成白茫茫的雾气。
“东南方三十米,废弃卡车!”祁梦蝶抹去睫毛上的雨水,视网膜上还残留着三秒钟前惊鸿一瞥的影像——那辆侧翻的军用卡车底盘悬着半截铁链,在闪电中泛着冷光。
周云帆的喉结在青灰色皮肤下滚动,静脉注射的易容药剂让他的声带如同砂纸摩擦:“你带三个人过去。”他扯开风衣露出绑满雷管的胸膛,暗红血迹顺着锁骨滑进深灰色围巾。
五名队员立即撕下与他同款的外套内衬,布料撕裂声混着重机枪扫射的节奏,竟有种诡异的韵律。
祁梦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闭眼调取记忆宫殿里的公路全息图,那些在档案室惊鸿一瞥的工程蓝图此刻在意识中铺展开来。
当胡参谋怀表的滴答声穿透雨幕时,她突然抓住周云帆正在装填炸药的手:“卡车后方是九十度急弯。”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周云帆掌心的弹片划破了她的手套。
血珠渗进黑色小羊皮,在暴雨中绽开暗色花纹。
他忽然将她的手指按在自己颈动脉上,易容胶水皲裂的皮肤下,真实体温正透过人造青灰色源源不断传来。
“刘德贵在第三辆军卡。”祁梦蝶突然睁眼,被记忆灼烧的瞳孔泛起血丝。
那个总在运输队熄火时偷偷调整油阀的司机,此刻正在敌特车队里握着方向盘发抖。
周云帆轻笑出声,喉间涌起的血沫染红了牙齿。
他摘下祁梦蝶发间的银丝发卡,缠绕在自制雷管的铜线上:“去给他个改道的理由。”
燃烧的汽油桶在公路上炸开时,祁梦蝶正趴在卡车底盘拧紧生锈的螺丝。
铁链垂落的角度必须精确到15度,才能将追兵的轮胎绞进排水沟。
她借着爆炸的火光看见周云帆跃上车顶,那些与他穿着同款风衣的替身们正举着空枪冲进火场——像一群扑向烛火的夜蛾。
“低头!”
周云帆的暴喝与子弹同时抵达。
祁梦蝶旋身避开弹道的刹那,后颈突然触到他冰凉的指尖——那根藏着微型炸药的腰带正稳稳系回她腰间。
两人在车底狭窄的空间里呼吸交缠,她闻到他伤口渗出的血腥味里混着松针清香,那是易容药剂特有的味道。
胡参谋的怀表声忽然在五米外响起。
“要活的!”
沙哑的嘶吼撞上卡车钢板。
祁梦蝶的银丝悄无声息缠住车轴,周云帆的雷管铜线则勾住了油罐车的输油阀。
当追兵的手电光柱扫过后视镜时,两人同时拽紧手中丝线。
铁链绞碎轮胎的巨响中,祁梦蝶借着油阀爆裂的冲力腾空而起。
她在半空中看见刘德贵猛打方向盘,整个运输车队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般撞向悬崖。
周云帆的银丝在雨幕中织成蛛网,将那些射向油罐车的流弹尽数兜住。
“西南风转向了。”祁梦蝶落地时突然开口。
她染血的旗袍下摆扫过周云帆的枪管,指尖在对方掌心快速敲击密码。
二十米外的涵洞阴影里,五只挂着微型追踪器的野狗正蓄势待发。
周云帆扯开浸透雨水的衬衫,露出心口处人造的弹孔疤痕。
这个月第七次假死需要的血浆袋在他腰间鼓胀,随着奔跑节奏拍打着祁梦蝶的后腰。
当胡参谋的怀表声再次穿透雨幕时,他忽然将祁梦蝶推向涵洞:“该头疼了。”
祁梦蝶撞进潮湿的砖墙缝隙,超负荷运转的大脑终于迎来剧痛。
但此刻的痛楚如此美妙——她清晰记得三分钟前那辆油罐车的编号:沪b - 7428,正是上个月在码头失踪的运药车。
硝烟在雨水中沉降成铅灰色的雾霭,祁梦蝶的指尖还残留着雷管引线的灼热。
五只野狗拖着微型追踪器消失在涵洞尽头,金属碰撞声与暴雨声交织成奇异的安魂曲。
\"闸门开了!\"刘德贵从翻倒的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染血的工装裤上别着半截铜制扳手。
他发颤的吼声惊起芦苇丛里的白鹭,扑棱棱的翅膀割开雨幕时,祁梦蝶看到周云帆嘴角浮起转瞬即逝的笑意。
十二辆军用卡车在悬崖边挤作扭曲的钢铁坟场,燃烧的汽油顺着排水沟漫成火河。
特工小组的年轻爆破手小王突然扯开衣襟,掏出口琴吹响《何日君再来》的变调旋律,破音处惊飞了落在卡车后视镜上的蓝尾蝶。
祁梦蝶的太阳穴还在抽痛,视网膜上却已自动生成追击战的全息复盘图。
当周云帆带着硝烟味的热息拂过她耳畔时,她突然抓住对方正在拆卸银索装置的手:\"运输队本该走二号公路。\"
欢呼声戛然而止。
泥水里漂浮的军用地图残页恰好翻到路线图那面,猩红的\"7号备用路线\"印章像道新鲜伤口。
小王的口琴\"当啷\"掉进排水沟,惊醒了趴在油罐残骸上舔爪子的野猫。
周云帆的易容面具正在雨水冲刷下片片剥落,露出原本冷峻的轮廓。
他弯腰拾起半张烧焦的货物清单,拇指抹开油墨后显出模糊的篆体\"钨\"字:\"胡参谋把运输队当饵。\"
祁梦蝶突然按住突跳的太阳穴,记忆宫殿里轰然展开三十七张军用地图。
她清晰看到所有备用路线最终都汇向同一个坐标——青石镇,那个在情报档案里被标注\"幽灵驿站\"的废弃矿镇。
\"刘师傅,车队改道要过几个哨卡?\"周云帆的靴尖碾碎水洼里倒映的残月,忽然将半块压缩饼干抛给瑟瑟发抖的刘德贵。
司机干裂的嘴唇沾到饼干碎屑时剧烈颤抖:\"过...过三道闸口,但...\"他混着雨水吞咽的哽咽声突然拔高,\"最后五公里是单行隧道,崖壁上装着会转的铁蒺藜网!\"
祁梦蝶的银丝发卡突然划破指尖。
她想起三个月前失踪的钨矿运输队档案照片,那些嵌着人骨碎片的铁蒺藜网在记忆里泛起冷光。
周云帆却解开浸透血水的绷带,露出缠满炸药带的精瘦腰身:\"改得好。\"
特工小组的无线电专家老陆突然举起信号探测器,绿色荧光屏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呈扇形逼近。
祁梦蝶在众人倒吸冷气声中闭目凝神,超载的记忆力将探测器蜂鸣声拆解成摩尔斯电码节奏。
\"他们在驱赶我们。\"她染血的旗袍下摆扫过探测器天线,在泥地上画出蜿蜒的路线图,\"胡参谋要特制钨砂穿过铁蒺藜网,就像...\"剧痛突然撕裂神经,她踉跄着扶住卡车底盘。
\"就像蜘蛛用丝线包裹猎物。\"周云帆接话的瞬间,掌心内的子弹击碎了两百米外的探照灯。
黑暗如墨汁般倾泻而下时,他扯着祁梦蝶滚进装尸袋堆叠的卡车货厢,腐臭味中混杂着某种药剂的甜腥。
五辆装甲车引擎声从悬崖下方传来,车灯将浓雾切割成破碎光带。
祁梦蝶的指甲深深掐进周云帆渗血的绷带,在对方肌肉的瞬间紧绷中,突然摸到藏在他后腰的鎏金怀表——与胡参谋那枚完全相同制式的怀表。
\"青石镇有药铺。\"周云帆突然咬住她耳垂低语,温热血腥气喷在颈侧,\"能治头疼。\"他翻身跃出货厢的瞬间,祁梦蝶看见他背上新添的爪痕——与野狗颈圈上的图腾完全吻合。
装甲车的履带碾过燃烧的卡车残骸时,祁梦蝶正用银丝将特工小组的证件缠进乌鸦脚环。
周云帆点燃的硫磺弹在雾中炸开惨绿色烟花,二十只乌鸦振翅掠过装甲车观察窗的刹那,探测器上的红点突然开始自相残杀。
\"改道!
改道!\"刘德贵疯狂转动方向盘的嘶吼穿透浓雾。
祁梦蝶在剧烈颠簸中撞进周云帆怀里,额头触到他心口处冰凉的弹孔疤痕。
当青石镇布满弹孔的青砖牌坊劈开浓雾时,她听见镇口传来打铁声。
叮——当——
富有韵律的敲击声混着钨砂碰撞的脆响,竟与胡参谋怀表的滴答声微妙重合。
周云帆突然用染血的绷带蒙住她双眼,在她掌心快速划写:\"别数台阶数。\"
载着特制钨砂的卡车碾过镇口淬火池的瞬间,祁梦蝶的超忆症却不受控地启动。
青石板上的二百四十三道车辙印、屋檐下垂落的七十九条铁蒺藜、还有打铁铺风箱上那道新鲜的子弹擦痕...海量信息化作钢针刺入神经。
在昏厥前的最后清明里,她感觉周云帆正将某种冰凉的药剂注入她颈动脉。
钨砂碰撞声中,打铁声忽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