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努了努眼睛，随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你这套说辞还是死后说给鬼魂吧，我所确定的真相是，当所有的生命以虚幻的形式存在，是天地的灭顶之灾。届时，所谓为了私利而追求虚幻之人，不过是从一种真实进入另一种真实，但他们将要面对的厄难却要残酷得多。”
话毕，百宝向前冲了过去。在画面中，看到两个他在相向而跑，仿佛在他们中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镜子，将他们彼此隔绝。
周围战场上的魔物剪影迅速朝他俯冲下来，作出围杀的姿态。而百宝在两个自己接近之际，各自挥出一拳，却并不对称，拳头分别击中对方，将两个自己同时弹开。
百宝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鲜血。方才的一击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所受到的伤害并非仅来自另一个自己的攻击，而是二者皆有。也就是说，无论攻击任何一个自己，都会令他受到所有的伤害。
此时围攻的剪影接近，百宝一挥手便将它们扫成碎纸，但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居然也出现了裂缝。
“秋水镜月，翻将影冰。你已是镜中人，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在伤害你自己而已。唯有拥抱一切，合而为一，你才能真正摆脱束缚。”
周围的女声又起，这次还混杂上了镜影的声音。
百宝看下另一个自己，彼此同时对上了眼。
“镜像，影子，半真半假，或真或假，不过是建立在规则下的造化而已。但假能畏真，却永远成不了真。”
刹那间，他那本就明亮的红色瞳孔像是慢慢倒入岩浆，逐步赤亮起来。无名的气压向周围发散，令脚下长河出现裂缝，悬浮在周围的琉璃碎片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在这股威压之下，百宝发现，身处剪影中魔域战场的另一个自己开始燃烧起来，就像是被燃烧起来的纸板。
“魔王之心？你竟然不惜烧自己的本源魔心，你不怕死吗？！”被燃烧中的另一个自己挣扎着开口，声音极为沙哑暴躁。
到这一刻，百宝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全都回来了，他的视角回到了单一视角。在他的视角里，另外的一个自己正在灼热燃烧，那张脸虽然还是自己的脸，但身体各处早是全非。
“别这么说，我是怕死的，只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让你现身的法子而已。”百宝咳了咳，“有些难受，不过死不掉就行。”
“混账，冥顽不灵的疯子，我今天要以魔王之力，除掉你的魔王之名！”燃烧中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彻底失去分寸，声音也暴露出了镜影的声音。
他猛然冲起，身体化作一头燃烧中的红色魔鬼，来到百宝面前。
百宝也在瞬间将全身的肌肤变作青色的鳞甲，嘴角獠牙疯长，四肢变作龙爪，也迎着对方冲了上去。
两人在空中交战数十回合，红光与青光相互纠缠，分分合合。此间长河彻底支离破碎，就连天空的裂缝也越来越多，整片空间摇摇欲坠。
又是近百回合的激战之后，也许是受到方才动了魔心的缘故，百宝的气息一时没能撑起来，被对方抓住机会，一拳击落出数百丈开外，身体撞向无形边墙，将后者遍布裂缝。
拉开距离后，镜影决定使出杀招。
一面五光十色的圆形镜墙从他脚下生发，很快将他和百宝同时包裹在内，与此同时，一个水晶球在他手中疯狂旋转，慢慢变大，也变得愈发璀璨。
“持光明灭！”
他将水晶球抛下，从中发出的光芒同时照住了他们的脸。
百宝有一点没有说错，镜影确实没有达到当年和血魔融合的高度，但百宝自己毕竟也多年没有过像样的战斗了，加之自顾自选择不用召唤术来让帮手帮忙，使得现在落了下风。
如今镜影的杀招将至，对百宝来说无疑是一场危机。
虽然，有帝恶在，他不至于身死。虽然，他可以直接用通灵召唤让他人为他作挡。但是，是镜影和他所寄生的勾玉一同杀死了清目盲，一同吞噬了女邪。百宝想要的，是亲手杀了他们。
“真墟，和你一样，镜影看来也已忘记当年在血都中是如何败给你的了。现在，和当年一样，告诉他何为魔王吧。”
来自帝恶的言语几乎在瞬间出现在百宝的灵识之内，也让他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个极为模糊的背影。那是他的背影，正面对着一片血光。
帝恶说得对，百宝知道当年那场大战是他杀死了镜影，但关于这个过程却极为记忆模糊，而在这场战斗之后一直到回到魔殿的记忆就更无从记忆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帝恶认为镜影居然也忘记了。如此说来，镜影当年在最后估计也用过此招，那么他要做的就是用同样的方式打败对手。
“和当年一样，告诉他何为魔王。”
百宝猛然睁开眼睛，来袭的水晶球已经很近了。
他右手撑开，掌心处出现圣墟离火，随着他猛地一握，焰火瞬间流窜到他的整个手臂。此时焰火从他的手部向外延伸慢慢形变成一把长刃，手与长刃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已完全融为一体。之后，他的整条手臂也在圣墟离火的影响下变成流淌着液态金属光泽，半实半虚的模样。
他向前踏出一步，手带长刃布满红光。
“寰灜乱臣血，戮为君王鬼！”
长刃向前撩出，一道红光从下而上划向水晶球。
双方的碰撞仅仅持续了片刻，水晶球即被分裂，继续朝着镜影掠去。
此时的镜影早就无处可逃，他甚至无法判断这是何种力量，在他的认知里哪怕是加注了圣墟离火也不该有这股力量。
但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了，因为红光很快就来到他跟前，将他的身体从头顶到脚下一分为二。
红光继续前进，将镜影身后的五光十色的镜墙斩开，而在这面镜墙断开的瞬间，从中穿出来的红光突然变大数十倍，形成一道横亘天地的锋芒，将天空与大地的整片琉璃彻底破碎！
百宝双目张合之间，他发觉自己回到了古井边上，或者说是从未离开过。在他的周围，琉璃化雨倾落，预示着此方幻境彻底崩溃，而在他的面前，有人在苦苦挣扎。
被镜影寄生的勾玉在此时恢复了意识。原本长着两张人脸的脑袋也换回本来的模样，但一道血痕从头顶一路延伸至下身，鲜血如注，勾玉的灵魂也在此中涣散，亦是活不成了。
百宝略微吐气，虽是一番波折，好在是终于结束了。
此时帝恶终于现身，他从百宝的虚空眼中钻出，直接就钻进了勾玉的身体里去，将尚未死透的勾玉彻底吞没了魔魂。
“和我想的一样，‘无极’是只有你和那位幻魔才能领悟到的存在，即便是身为幻魔的分身，惑乱使之一的镜影也没能掌握。”帝恶很快完全控制了勾玉的身体，侃侃而谈。勾玉的躯体虽然比不上魔王的强度，但也是魔将中的佼佼者，还算是勉强能用的。
当然，帝恶的最终目的肯定不是这具稍有强度的躯体。
“是无极的力量干扰了我和他的记忆？”百宝快速问道。
“恕我不能直接告诉你答案。”帝恶悠然地伸手轻轻划过这具身体上的伤痕，后者遂消失不见。“我只能告诉你，你当初就是在与镜影的交手中感悟到无极的存在的。镜影忘记了因何而败，所以你以同样的招式对他也会奏效。但至于你们为何会变成这样，这是一个需要你自己寻找答案的问题。”
帝恶伸手接住身边一片从天空坠落的琉璃碎片，放到眼前仔细观摩。“世上很多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但不包括我。作为你的兄长，我始终愿意帮你。不告诉你，就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
百宝有些泄气。他知道，帝恶不愿直接告知的事，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要求他开口。
现在，帝恶答应他的事已经完成，只剩下他给予帝恶的承诺了。
他要为帝恶重塑魔躯。一旦功成，帝恶就将彻底完成复活。对魔王来说，复活是只需抓住一丝火苗就能重燃的存在，正是百宝将他的魔魂带出永恒夜，后者紧紧抓住了这一丝火苗，才走到今天一步。
当然，对绝大多数魔类来说，选择食言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但百宝并不会如此，也正是看中这一点，帝恶才会大方地答应百宝。
这时，百宝单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刹那黑光闪现，手掌慢慢融入身体里去。他的表情开始出现痛苦，但仍是咬着牙坚持，没过多久，他的手慢慢地抽出来，最后拿出了半个心脏！
百宝将那半个心脏扔给帝恶，“这是我用半颗魔心制造的华实种，在与你的魔魂融合后，它会生长为你所想要的。”
话毕，他的脸色一下虚弱许多。
帝恶接过那半颗心脏，笑道：“果然呵，还是只剩下你能办到。”
“不过，就算是华实种，也至少需要百日才让你长出身体。”百宝接着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没关系，我并不急于一时。”帝恶随即将那半颗魔心吞下，然后重新望向百宝。“琉璃海差不多要彻底消失了，神族的人估计已经察觉到这里的异样，看来你在人间是待不住了，要跟我回魔域么？”
百宝冷笑，“虽然一下子少了半颗魔心，但我还不于要沦落到不能自保的地步。等我安排妥当后，我会独自回到魔域，亲自把真相找出来。”
“你是在担心你的女人吧。”帝恶笑了，“神火知道这里的动乱之后，他必然会对人间有所关注。不过，虽然你没有意识到，但有意无意中，你给那个女人的血咒已蕴含无极，莫说是神火，哪怕是用大阵，也看不出她的真身。”
百宝悄悄地松了口气。他原本就自信自己的那道血咒足以让神族难以看清沐雪非真身，这些年来也确实论证了这一点。如果帝恶说的是真的，那就更加让人放心了。
“让她回到世间，我也算是履行了我的诺言。”百宝彻底放松下来，“虽然也曾想过和她重新开始认识，再相知，毕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她证明了我存在的价值。但就像她的母亲说的那样，是雪非雪。她终究是不同了，她要经历的将会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或许有一天她会想起来很多事，但那也是属于她人生的一部分，我的存在与否已经无足轻重了。”
“别那么丧气唉。”帝恶摇了摇头，他转身望向天际，那里露出了一大片蓝色，有阳光从伸进来。“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不恨你。”
话毕，帝恶化作一团黑雾发散，空气中仅剩下他的余音。
“你将来就会知道的。”
他走了。
百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因为他感觉到那边进来的光比平时多了一些。
果然，他没摸到血痕。在帝恶离开后，原来他用来封印的血痕也随之消失，眼睛也就像是好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直到琉璃海彻底破碎，阳光倾泻到周围的每一处角落。他才发现，除了他身后的古井，整座寒单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即便是他身后的古井也对垒了不少的岩石，直接被淹没了。
突然，在他视线所及，看到了一艘空中大船正在缓缓向他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