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金纹在桑葚酒液里晃成碎金，林悦将琉璃盏搁在案几上，指腹反复摩挲腕间凸起的翡翠纹路。
窗外槐树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白日里青铜镜嗡鸣时，胡瑾指尖擦过她手腕的灼烫——那是种比朱雀图腾更炽烈的温度。
\"真要独自去查？\"胡瑾的声音混着玉佩叮当从屏风后传来。
他今日换了玄色暗纹箭袖，腰封上缀着的红玛瑙在烛火下像凝固的血珠。
林悦注意到他右手始终按着佩剑的鎏金吞口，那是他情绪波动时惯有的小动作。
林悦将银簪重新别进发髻，缠枝藤蔓在铜镜里泛着幽光：\"大长老往槐树里嵌镜片时，我的菌丝不受控地结成了星屑纱帐。\"她转身时裙裾扫落案头《氏族志》，泛黄书页摊开在\"天枢阁\"词条上，\"这纹路每蔓延一寸，我就能多感知到些...不属于人间的画面。\"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声时，林悦贴着祠堂西墙根疾走。
菌丝在袖中凝成薄纱手套，这是她新发现的妙用——白日庆功宴上给醉酒的七叔公递醒酒汤时，顺手摸走了他腰间禁地钥匙的蜡模。
夜风卷着槐花穿过月洞门，她突然被两道交叉的红缨枪拦住去路。
\"圣主请回。\"执守的玄甲卫声音像生了锈，这是常年服用哑声药的副作用。
林悦认得他甲胄上三道银纹，这是胡家\"夜鸮\"暗卫的标志。
左侧年轻些的守卫喉结滚动两下，她立即捕捉到这个破绽——上月她替这小子从胡瑾剑下救回过偷溜出府的妹妹。
林悦摘下耳坠塞进对方掌心，南海珍珠还带着体温：\"听说陈嬷嬷这两日总咳血？\"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在说姐妹间的体己话，\"我屋里那株雪山参，明日就着人送到西角门。\"年轻守卫的枪尖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这个曾因给母亲买药钱被克扣的孝子，此刻连指节都泛起青白。
当林悦的绣鞋踏上禁地石阶时，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帮她开锁的守卫正将掺了蒙汗药的酒囊塞回同伴腰间，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回。
菌丝在锁孔里游走成万能钥匙的形状，林悦忽然想起胡瑾今晨替她描眉时说过的话：\"这宅子里，连青砖缝都淌着吃人的规矩。\"
穿过九曲回廊时，林悦腕间星图突然发出萤火微光。
她循着指引推开沉重的檀木门，霉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成排的青铜灯树随着她的脚步逐次自燃，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契约文书。
当看清最中央那幅泛着金光的婚书拓本时，林悦险些碰翻供桌上的龟甲——朱砂写就的\"胡瑾\"二字正与她腕间翡翠纹产生共鸣，而另一个被刮去的名字处，残留着半枚与她后颈伤疤完全吻合的牙印。
廊外忽然传来梆子错拍的声响，林悦将菌丝铺成地毯掩盖足迹。
就在她踮脚去够最高处那卷鲛绡时，供台上青铜朱雀的眼睛突然转向她的方位，熄灭的灯树在身后次第爆出青绿色火苗。
菌丝在青砖缝里炸开银光，林悦旋身撞向供桌。
三支青铜箭擦着耳畔钉进墙面，箭尾缀着的铜铃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抓起龟甲挡在胸前，第二波箭雨竟在半空拐了个弯，直冲她后颈伤疤袭来。
\"蹲下！\"
玄色衣摆卷着松香掠过头顶，鎏金剑鞘撞偏箭簇的刹那，林悦看清胡瑾绷紧的下颌线。
他左肩洇开暗色血渍，显然来得匆忙连软甲都没穿。
菌丝自发缠上他手腕止血，却在碰到婚书拓本的瞬间被灼成焦黑。
\"你连胡家祖训都不顾了？\"胡瑾反手劈开第三波箭阵，剑锋割裂的幔帐碎片里露出刻着\"擅入者诛\"的玄铁令。
林悦这才发现他腰间玉带扣松了两寸，怕是听到梆子错拍就追出来了。
\"你看这个。\"林悦拽开领口露出后颈，残缺的牙印正与拓本上被刮去的名字严丝合缝。
菌丝凝成的银针突然失控地扎向婚书，朱砂写的\"胡瑾\"二字竟渗出鲜血。
她腕间翡翠纹突然暴长三寸，剧痛让她踉跄着撞倒青铜灯树。
胡瑾揽住她腰身急退三步，掌心按着的石砖突然下陷。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十八尊青铜朱雀从四面八方破土而出。
它们喙中喷出的不是火焰，而是粘稠如蜜的金色液体——这是胡家用来处置叛徒的化骨浆。
\"闭眼！\"胡瑾扯下外袍罩住两人，林悦听见衣料腐蚀的滋啦声混着他压抑的闷哼。
菌丝自发结成蚕茧状的护盾，却在接触到化骨浆的瞬间萎缩。
她突然想起大长老寿宴那日，七叔公洒在她裙角的桑葚酒也曾让菌丝失灵。
\"西南角！\"林悦突然指向正在融化的龟甲，那些被化骨浆侵蚀的裂缝竟拼出星图轨迹。
胡瑾挥剑劈开挡路的青铜柱，剑气掀飞的文书残页里，隐约露出\"双生契\"三个褪色小篆。
当最后尊朱雀在菌丝缠绕下轰然倒塌时，林悦的绣鞋早已被血浸透。
她扶着胡瑾的剑鞘勉强站直，却发现他后背密密麻麻嵌着碎瓷——是方才用身体撞开机关闸时溅上的青花瓷瓶残片。
\"现在能回了？\"胡瑾抹掉嘴角血渍，指尖却小心翼翼避开她腕间暴起的青筋。
林悦摇头时，发间银簪突然指向供台下方正在融化的金砖，那里隐约露出半截刻着星象图的铁链。
菌丝顺着铁链缝隙钻进去的刹那，整座禁地突然剧烈震颤。
林悦眼前闪过零碎画面：戴翡翠镯的少女被铁链锁在冰棺里，棺外站着的玄衣少年眉眼与胡瑾有七分相似。
她突然明白大长老为何总用朱砂笔圈阅她的脉案——那些所谓补药，分明在压制她体内苏醒的力量。
\"别动！\"胡瑾突然扣住她探向铁链的手，掌心血渍在星象图上洇开诡异的花纹。
林悦这才发现他佩剑的吞口兽首正在渗血，鎏金纹路与她腕间翡翠纹产生共鸣。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及笄那夜胡瑾闯进她闺房，发狠咬在她后颈时说的竟是\"标记\"。
阴风掠过熄灭的灯树，供台上残留的化骨浆突然凝成冰晶。
林悦刚要开口，却见胡瑾瞳孔骤缩——他佩剑映出的墙面上，有道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扭曲黑影正在逼近。
铁链断裂的脆响在空旷的禁地里格外刺耳，菌丝裹挟的星象图碎片突然悬浮在半空。
林悦后颈的牙印开始发烫，那种灼烧感顺着脊椎爬上头皮，恍惚间听见冰棺开合的吱呀声。
胡瑾的剑尖还滴着化骨浆，突然转向西北角的阴影：\"谁在那？\"
风里飘来腐朽的沉香味，与他们大婚那日祠堂燃的香一模一样。
林悦刚要催动菌丝探查，整排青铜灯树突然同时爆出青焰。
跳跃的火光里，有道佝偻的人影正踩着他们来时的血迹缓缓逼近，拖在地上的锁链刮擦声盖过了逐渐清晰的诡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