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天光晦暗，大殿穹顶被剑气撕开百丈缺口。冰火双龙绞碎赤金蛟影，余波震得定规尺现出原形——竟是半截焦黑的梧桐木。陆成踉跄跌坐宝座，发冠崩裂时露出额间灼伤的青羊宫印记。
“原来陆观主十三岁筑基，靠的是凤栖梧桐木偷天换日。”陈疏言剑尖挑起焦木，任其在自己面前燃成灰烬，“这般取巧的道基，怕是接不住在下一剑。”
满殿哗然如沸水泼雪。赵鼎突然暴起，太乙青罗盘罩向陈疏言后心。却在触及冰火剑气的刹那，盘中“白云”二字轰然炸裂——这位苦心经营多年的赵氏嫡系，竟被反噬得呕出三升心头血。
殿内赤焰未散，陆成指尖已扣住腰间血玉葫芦。葫芦表面虬结的离火纹路寸寸皲裂，露出内里流淌的鎏金沙河——那是陆家老祖取南明离火炼制的“焚天烬”，传闻能焚尽金丹修士的护体罡气。
“竖子安敢辱我！”
葫芦口喷出三昧真火凝成朱雀虚影，赤羽扫过处盘龙柱熔作铁水。陈疏言剑匣未及闭合，鬓角青丝已卷曲焦枯。千钧一发之际，云海深处忽有青芒破空而至，玄铁秤砣裹挟风雷之势砸在朱雀眉心。
“住手！”
喝声震得琉璃瓦簌簌而落。陆成只觉手腕剧颤，血玉葫芦竟脱手飞向来人。陈疏言趁机飘退三丈，喉间腥甜翻涌，方才硬接双尺合击时淤积的内伤再难压制。
来人身着赭色短打，鬓角霜白却面如冠玉，腰间悬着的青铜算盘叮咚作响。他信手接住葫芦，指节在虚空勾画天罡禁制，暴走的离火真元竟如倦鸟归巢般温顺。
“处叔……”陆成瞳孔骤缩，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位旁支出身的陆处陪伴自己多年，虽只是筑基巅峰，却连金丹长老都要让他三分。
陆处屈指弹飞算珠，三十六枚青玉珠化作囚笼困住朱雀。他转身望向陈疏言，浑浊眼眸似能洞穿紫府：“小友好俊的剑意，不知师承玄冥院哪位真人？”
“晚辈承蒙阙师姐指点。”陈疏言抹去唇边血痕，脊背青莲虚影适时绽开半片焦叶。陆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那分明是齐修法相残韵。
云坪上忽起罡风，卷散满地狼藉。陆处袖中飞出青玉算盘，珠玑碰撞声如珠落玉盘：“成儿年轻气盛，冲撞了嫡传弟子，老朽代他赔个不是。”说着躬身作揖，姿态谦卑得近乎谄媚，腰间算盘却迸发无形威压。
陈疏言顿觉肩头如负山岳，足下金砖绽开蛛网裂痕。识海月魄精粹剧烈震颤，紫府阴神眉心血痣渗出缕缕黑气——原是方才对招时，陆处暗中种下的“玄光引”已侵入经脉。
“前辈折煞晚辈了。”少年笑得温润如玉，广袖翻卷间悄然捏碎袖中冰晶。月华石残片没入地脉，寒竹洞府深处的九曜锁灵阵逆向运转，将三成玄光引转嫁至陆成气海。
陆成突然闷哼倒退，月白鹤氅无风自燃。陆处瞳孔骤缩，算盘珠化作流光没入侄孙眉心，生生截断反噬之力。再抬眼时，陈疏言已借着阵法余波退出大殿，素白身影融入云海不见。
暮色浸染寒竹洞府时，陈疏言正盘坐寒玉榻上调息。素纱中衣前襟晕开点点红梅，那是强行催动月魄精粹震碎玄光引的代价。窗外玄玉焦躁地啄击冰晶屏障，尾羽雷珠已黯淡无光。
“倒是小瞧了老狐狸……”
他凝视掌心浮现的青铜算盘虚影，那是陆处留在他经脉中的青蚨锁魂术。此法需取施术者三缕魂丝为引，此刻正顺着太阴玄煞的流转，在奇经八脉中织就天罗地网。
少年并指如刀划过左臂，取三滴心头血凝成冰针。针尖蘸着玄玉尾羽雷珠碎屑，在虚空绘出《玄牝养气内参》记载的“偷天换日”阵图。月魄精粹化作银丝穿梭其间，竟将锁魂术的脉络尽数拓印在冰晶之上。
听松阁内烛影摇红，陆成将青玉茶盏摔得粉碎：“三叔祖为何拦我？那厮分明强弩之末！”
“糊涂！”陆处拂袖震落梁间积灰，青铜算盘在案几刻下深痕，“阙境真闭关三年所为何事？陈疏言紫府青莲带着雷劫气息，分明是齐修亲自烙下的道种！”
窗外惊雷乍起，映得陆成面无血色。他想起陈疏言剑挑梧桐木时的从容，指尖不自觉嵌入檀木桌案：“难道就任他折辱陆家颜面？”
“颜面？”陆处嗤笑着展开家族密卷，朱砂批注的“玄冥院权争”五字刺痛双目，“你当这观主之位真是奖赏？老祖宗让你来白云观，是要借齐修与阙境真之争炼心！”
他屈指叩击“寒月洞府”字样，浑浊眼眸泛起精光：“明日你便行使观主职权，命陈疏言迁居寒月洞。那里住的都是丹阳陆氏附庸子弟，最重血脉尊卑……”余音浸在茶汤泼洒声中，惊得守夜灵鹤振翅乱飞。
五更天未明，寒月洞执事弟子已叩响冰晶屏障。来人身着赭红箭袖，腰间佩着陆氏朱雀纹玉牌，正是陆成心腹陆明。他身后跟着十二名练气巅峰修士，手中“迁府令”泛着离火真元。
“奉观主令，请陈师兄移步寒月洞清修。”
玄玉怒啸着扑向人群，却被陆明袖中甩出的困龙索缠住脖颈。陈疏言推门而出时，恰见仙鹤金瞳淌出血泪，翎羽间雷珠接连爆裂。
“好个清修。”少年广袖轻振，霜花凝成剑影斩断困龙索。他接过鎏金令牌，指尖摩挲着“寒月”二字轻笑：“听闻彼处夜半常有冤魂泣血，倒是合该我去超度。”
陆明被剑气逼退三步，强撑着喝道：“午时三刻前若不搬离，休怪执法堂……”
“陆师弟可知何为焚琴煮鹤？”陈疏言忽然贴近他耳畔，月魄精粹寒意冻得对方真气凝滞，“比如用离火真元灼烤喉骨，能奏出黄泉引的调子。”
十二名修士齐刷刷后退，手中阵旗险些落地。他们分明看见白衣少年说这话时，陆明后颈浮现青莲烙印，那分明是《太虚青莲诀》修炼至“莲心雷淬”的征兆。
正午时分，寒月洞府笼罩在永夜般的幽蓝中。陈疏言踏着满地霜骸走进洞窟时，壁上嵌着的寒玉映出七十二道森冷目光。此地弟子皆出身丹阳附庸家族，此刻正按九宫方位结成杀阵。
“这便是新居？”
他屈指弹飞迁府令，令牌嵌入阵眼瞬间，蛰伏的地脉阴煞喷涌如泉。首当其冲的巽位修士惨叫倒地，护体罡气竟被自家阵法反噬洞穿。众人惊惶欲逃，却见白衣少年广袖翻卷，阴煞如驯服蛟龙般萦绕其身。
“劳驾诸位腾个向阳的位置。”陈疏言踩着哀嚎的修士走向主室，月魄精粹化作冰梯铺就前路。万载玄冰凝成的玉床上，三十年前某位陨落嫡传留下的剑痕“寒”字，此刻正与少年脊背青莲虚影共鸣。
洞窟深处传来幽咽洞箫声，七十二盏幽冥灯次第亮起。陈疏言抚过壁上斑驳血痕，忽然并指在“寒”字旁刻下新痕。剑气纵横处，冰屑纷飞凝成四行小篆：
“玄霜饮罢月魄寒，
青蚨锁魂作玉冠。
且待莲开十二品，
焚尽离火照阑干。”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寒月洞府地脉轰然震动。陆处种下的青蚨锁魂术微微发烫，却不知自己豢养的“蛊虫”，正在反客为主吞噬着施术者的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