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箱笼沉甸甸地搁在地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崔老太太莫名心头涌上了一层不安,忙问:“是景王殿下送来的赏赐?我崔家何德何能,还能讨得殿下赏……”
小厮道:“小的瞧见是景王殿下的马车,这箱笼就从马车上抬下来的。”
即便崔老太太见多识广这会子也没个主意。
犹豫半晌,她道:“打开瞧瞧吧。”
一旁的崔太太也勉强笑道:“兴许是茂学在殿下跟前的得了脸,殿下一时高兴赏赐也是有的。”
崔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那朱红的箱笼缓缓打开,崔太太站得最靠前,自然也看得最仔细,一眼望去,但见那箱笼里坐着一个人,束发凌乱,满脸血污,不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又是谁?!
她尖叫一声,猛地扑上前:“儿啊,儿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随着崔太太倒地,崔茂学脖颈上的脑袋竟然也掉了下来。
骨碌几下滚到了崔老太太的脚边。
一屋子人都被吓住了。
万寂无声,唯有彼此的呼吸越来越紧张害怕。
崔大奶奶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了出来,浑身的血液仿若都凝固一般,她木木地看了看箱笼,又木木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头颅,缓缓地一步步地往后退,终于靠在了一根柱子上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下一刻,凄厉的尖叫划破崔家上空。
众人失控,场面混乱不堪。
崔茂学死了。
且,死状凄惨。
有道是纸包不住火,何况是这种事情。
自从崔家打算截胡了张家纳妾,张家那头其实早就有所耳闻,淮州城就这么大,张崔两家也都是城里颇有脸面实力的人家,想要打探到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二太太的闺房内,张老太君正哄着她吃药。
自己这个老闺女哪怕是嫁了人也不得叫她安心的。
“你就吃了这药吧,横竖那盛娘子不会来了,你又何必死脑筋呢?这大夫也是娘从外头请来的,顶顶好的,藏雪堂的唐大夫,你晓得的吧?就是他呀!”
张老太君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见得有效。
陈二太太始终倔强:“我只信盛娘子的,旁人来看,开什么药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快别说什么唐大夫盐大夫的了,母亲还是快去替我请盛娘子过来才是正经。”
“姜娘!!”
“母亲快些去吧,别在这里跟我多费口舌了,女儿是个什么脾性您最清楚的,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陈二太太轻笑。
张老太君真是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连连叹气摇头。
母女俩还在僵持着,外头一嬷嬷快步进来,在张老太君耳边嘀咕了两句。
瞬间,张老太君脸色突变:“当真?”
嬷嬷道:“崔家门房传消息出来的,准错不了,这会子崔家已经闹疯了。”
张老太君沉了沉嘴角,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阵痛快地咬牙切齿道:“该!叫他家二郎孟浪,没得带坏我儿!”
“娘,怎么了?”陈二太太追问。
原本张老太君是不想告知女儿的。
可望着女儿满脸纳闷,她又心思微动——要说自己这个闺女的脾性最是古怪,旁人叫不让做的事情,这闺女定然反其道必行之。
遮遮掩掩的,反而会坏了事。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崔家大爷死了。”
“什么?谁?谁死了?”陈二太太急了。
“崔家大爷,崔茂学。”张老太君稳稳吐出这几个字。
一听这话,陈二太太满心满眼弥漫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来,说来也怪,明明也就是多年的情分,当初男未婚女未嫁,阴差阳错,后来又酿成了一段见不得光的私情罢了,怎么就这样悲凉起来了呢?
没等陈二太太怅然结束,张老太君又冷冷道:“他是被景王殿下送回来的,尸身就放在一只箱笼里,殿下说了,这是给崔家的赏赐。”
陈二太太瞪圆了眼睛,呼吸凝滞。
母女二人对视,张老太君如何不知晓女儿心中所想。
她苍老干涸的唇瓣弯起,笑得意味不明:“殿下的意思是……能给崔家留个全尸就已经是上次了,你若是还有点脑子,应当明白其中的意思。”
陈二太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她揪住了被褥,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呢,他那个人平日最小心的了,怎么可能得罪了景王殿下,这景王殿下不是即将大婚了么,又怎么会在自己大婚之前亲手沾上血污?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傻孩子,你总是以己度人,须知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这样的人家在淮州城瞧着是不错了,可要是与人家京都来的真正的豪门望族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更不要说皇子了。”
且,景王殿下还不是一般的皇子。
他是备受圣眷的皇子。
是有亲王之尊的皇子。
这样的人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他们家。
区区一个崔家,真的不被人家放在眼里。
张老太君似乎想让女儿更加清醒,又开口道:“说是给了全尸,其实崔茂学的脑袋都叫人砍了,还有下面……”
她顿了顿,“也被挖了个干净,一片血肉模糊。”
“啊……”陈二太太震惊。
要说砍了脑袋还算正常范围,这下面被挖了个干净又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之前崔茂学那混乱不堪的男女关系,陈二太太似乎摸到了一丝苗头。
“还有,崔家偷偷掳走了盛娘子,还想抢在咱们家之前将那盛娘子给崔茂学充了妾室,没想到……这下可是遭了大难了。”
张老太君冷冷地勾起嘴角:“你还惦记着那崔家大爷么?你若还惦记着,那就是把咱们一家的性命都放在热油锅里熬!”
闻言,陈二太太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不、不不要!”她慌乱地摇着头,方才心底残余的一丝丝不舍也荡然无存了。
情爱事小,阖家上下的性命才事大。
何况,崔茂学竟然对盛娇还未死心,这下作死了,可怨不了别人。
陈二太太垂下眼睑,额头上冷汗津津。
见女儿知晓怕了,张老太君很满意,端着汤药送到女儿嘴边:“乖,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