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坚定的表情让众人折服,李贤默然起身。
正巧年富觐见,朱祁镇也想跟这位故人好好聊聊。
“臣年富,恭请皇上圣安。”年富行礼道。
朱祁镇问:“不用这么多虚礼,快说说今天审案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年富沉吟一下,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朱祁镇与其余几人对视后,有些意外的问:“是牵扯的人太多了”
年富为难开口:“也不能这么说,要说牵扯面广,倒是确实广,整座洛阳城几乎都牵扯在内。主要是好像所有人都有罪,又好像都没罪,所以臣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哦”听年富这么说,不止朱祁镇,除开了熊宗立外的人都起了兴趣,也有意将李贤所言尽快覆盖。
“你快详细讲讲,朕都好奇了。”朱祁镇问。
年富先打了个预防针:“皇上,臣也不知这么说对不对,就举例子跟您说,您要觉得我说的不清楚可以随时叫停。”
见朱祁镇点头,年富这才重新整理思绪,开始将自己的见闻说出:“皇上,今天的案子,可以这么说:
一个商户家中亲戚是王府中的管事,有些小地位,能见到王爷,可是没官身,只有伊王赋予的一些家中权利。
有天,商户托这个王府的管事,给他找了一个铺面,可能让人看上,还能赚钱的铺面肯定都是有主的。而对方恰好也认识王府的小厮,却因为没有管事的地位高,导致被迫转让店铺。
过了一阵,这个商户在“抢来”的店铺中,比如是家酒楼。仗着自己亲戚是王府管事,掌柜的将王府属官的亲戚打了。
然后那些属官等拥有更高地位的人出面,一番运作之下,将这位掌柜的赶走,把自己的人安排做掌柜,然后无限循环下去,半城的百姓就几乎都成了苦主。”
商辂有些不解的问:“年大人,依你所言,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人吧毕竟官员与管事都有定额的。”
年富无奈一笑说:“我本也是这么认为,可后来才知道,自从伊王垄断了城中商铺之后,愿意留下来的多多少少都跟王府有些关系,七大姑八大姨的更多,都是关系托关系。
甚至说我刚才举得例子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事例,像争着给王府倒夜香的、收剩饭的,那些老板的亲戚跟着又干了什么活的,都是被影响的范围。
至于说因为王爷宠爱的妾事、喜欢的属官、下人的变化,能带动一整条产业链的改变,在这些人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更畸形的是,因为王府是这个系统的最高层,所以哪怕是被王府的欺负几次,普通人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
“这……”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或者说不敢形容,因为太像……
朱祁镇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同王朝步入成熟稳定时,总会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形成巨大的未知生物。这时的丛林法则会变得含蓄,甚至会人为覆盖一层光环。
正如现在的大明一般,门阀林立,名臣如杨士奇,一样在家乡兼并了许多田地,如同当地土皇帝一般,而为了笼络人心,皇帝往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武将,就更加明显,那些军户、屯田是他们天然压榨的对象,而因为户籍性质的特殊性,导致军户无法反抗,只能逃亡。
这也是于谦令人折服的另一个原因,在这个时代,他也只是靠俸禄过活,官服里面打满了补丁,被杀时抄家都没能找出什么家产。
朱祁镇有些失望,只是小小的一个城市,就折射出整个大明的现状,更令人忧心的是百姓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认为世代如此,便默默接受了……
可从来如此便对了吗难道非要等到社会矛盾淤积到不能缓解,到时重开天地,让满清再误华夏三百年
思想启蒙、开启民智,从普及教育开始!这又有一个前提,就是粮食,家里要有余粮才能有上学的心思。
可现今的美洲大陆还没被哥伦布发现,那些高产的粮食如:土豆、玉米、红薯等还静静的待在自己的原产地。
以目前的农业技术来说,有了这些新品种才有了促进社会进步的基石,甚至是进行催动工业化发展,自己要加快步伐了。
朱祁镇自己也没料到,因为一个贪婪的贵族,能联系到这么多的问题,举一反三了属于是。
“会当媳妇两头瞒,年富,你是朝廷的布政使,一省的媳妇,这个事你看着办吧。”朱祁镇不再纠结于制度问题。
年富松了一口气,从他开始说这个问题,就一直是战战兢兢的心情,伴君如伴虎,就怕自己那句话让皇上不高兴,自己就完了,幸好皇上英明,没有过度解读自己的意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都是臣的本份。”年富说。
朱祁镇却纠正道:“食民之禄忠民之事担民之忧。”
“皇上圣德!”一群人的彩虹屁纷纷。
“只要有这个心思,就没有办不好的差事了。”朱祁镇定了调子。
可偏有人要唱个反调
“臣想提醒一下,君臣佐使,药中主药药效对了,辅药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熊宗立还是如此直男。
不说金齐、樊忠,就连一向直言的商辂都露出了一副不善颜色。
“大胆熊宗立,看病看糊涂了你是!天子面前说什么疯话!是给钱家儿子看病看累了还是走路太多身体跟不上”李贤赶忙替熊宗立辩解。
朱祁镇说:“哦,说的有理。熊院使倒是有当代魏征的样子,只是朕却比不上唐太宗哦。”
众人皆是一震,就连做人如用药一样严谨的熊宗立,此时也露出惭愧神色。
他说:“臣如何能比魏征,就是一个治病的大夫罢了,皇上如此自谦,成就定然会远超唐太宗。”
像一路走来的李贤等人,深知熊宗立说出这种类似拍马话的不容易,都觉得熊太医深藏不露了。
朱祁镇知道熊宗立说这话有多难,却不以为意的说:“但求实事确能做到吧。”
年富对皇上与臣子商业胡吹没什么太多的感受,只是想着可能是君臣间的日常操作。
“行了天色不早,都回去休息吧。”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