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柴房的滋味的确不好受,这是孙南宥每天早上醒来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总会有下人在天还未亮时就来柴房取柴干活,打扰他的睡眠。
好在孙南宥本人是在精神海的,任凭那些人如何折腾,也只会看见“他”睡得仿若死人一般,若非有人前来试探他的气息,恐怕真的会误以为他已然殒命。
直到今天这一次,与往日毫不相同。一个侍女跑过来晃了晃孙南宥,见他不醒,又试着踢了两脚。
好在千叶及时发现,赶到孙南宥的房间将他从睡梦中拉了起来,又顺手将他送回孙又的身体。
孙南宥迷迷糊糊就感觉千叶在叫自己,语气听上去还很急,他才从床上坐起来想要询问,就已发觉眼前场景的变化。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眼前不知是从哪个院里来的侍女满脸不屑地看着他,说话的语气也不甚友好,“呦,公子醒了?我们夫人正在后院叫你过去呢,公子还不快起来,可别让我们夫人久等了。”
“夫人?”光是听侍女说这两个字,孙南宥就下意识以为她说的是孙晟的正房夫人。孙南宥还纳闷呢,什么时候他竟能与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扯上关系了?
那侍女见他一脸茫然,便没了耐性,扬了扬眉,转身便走。行至半途,才发觉人未跟上,遂满脸不快地回头瞪了孙南宥一眼,这才催促他快快跟上。
后院素来是为几位妾室准备的居所,说到底,其本质也不过是孙晟自己造出来的后宫罢了。正房夫人方媚,是单独的一座院子。
走到此处孙南宥才反应过来,并不是孙晟的正房夫人要找自己,而是一个胆大包天敢叫下人称呼自己为夫人的妾室。
思绪到此处,关于这人是谁,孙南宥心中已有了猜想。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后来千叶在途中突然告诉他的一句:“宿主,待会儿可要当心了。那赵氏并非人族,而是魔族圣双子其一。”
“……”听到这句话的孙南宥脚步顿时停住了。
“公子,您这又是怎么了?”带路的侍女听见脚步声停了,立马回头往后看,神色极度不耐烦。
“没……没事……”孙南宥见状,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朝侍女笑了笑,而后继续赶路。
这后院不同于别地,处处花团锦簇,各个季节的花都有,许是由孙府上下的仙气滋养。孙南宥也是第一次进这后院,索性一边走,一边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景色。
百花之间虽各有姿色,但有一朵尤为突出,是艳丽的玫红色。花瓣鲜嫩饱满,且有不少绿叶相衬,个头也大一旁的小花不少。
孙南宥不认得那是什么花卉,却能看得出花群之间的奥秘——沈煜的指导与下山之行的历练,让他修为已然突破了六阶,虽说尚且还达不到他所期望的,但已经足够他看清美丽之下的暗潮涌动。
原来,那花竟是一只成形的化灵,它暗自吸取其他花卉的养分,以供养自己,使得自己更加艳丽夺目,也趁此机会将其他普通花朵都比下去,赢得主人更多的视线停留。
仔细去看,远处有些花都已经有了枯萎的趋势。
但孙南宥在想,既然自己都能发现这点,那孙府的其他人就未必没有察觉。主人或许是懒得处理,觉得无伤大雅,也就任由它去了。
而那主人又岂会知晓,除了他能触摸这鲜花的娇嫩,同个屋檐下的其他人又是否也采集过此花的芬芳?
侍女到了小池亭内,就停下了。她恭恭敬敬地对亭子里的美娇娘唤了一声“夫人”,而后只听姑娘用甜美动人的声音道:“下去吧。”那侍女虽有不甘,但主命难违,转身后恶狠狠地又瞪了孙南宥一眼,才缓步离去。
孙南宥前一刻还觉得莫名其妙,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让他和这位“小娘”单独相处的节奏啊!
方才千叶就已经提醒过自己了,他这回面对的,可非常人,而是魔族圣双子之一的圣女季漓!
千叶也知道他的宿主会怕,所以这时候也还跟在他身边守护着对方。但季漓又看不见千叶,在她眼里也就只有孙南宥一人的身影,鬼知道季漓会先睡了他还是先吃了他。
反正两种都不是孙南宥想要的。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在此刻彰显,孙南宥一见着季漓,就是怕得不行。
但见亭中的女子一袭玫红色衣裙,大大的裙摆之上,还有一层轻纱覆盖,锁骨的位置被她刻意暴露出来,雪白的肌肤就此展现在世人眼中。还有金钗珍珠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晟对她的喜爱。
季漓不太喜欢将长发完全盘起来,或许是在魔族养成的习惯,她总会披散一部分下来。偶尔取一缕青丝,放在手间把玩。
正当孙南宥猜测对方要对自己说什么时,季漓开口了:“怕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快来,叫小娘我好好看看。”说罢,季漓便起身,作势要来拉孙南宥坐在她身边。
孙南宥吓得连忙后退,“不!别……您是家主大人后院夫人,而我是家主大人庶公子之子,按理来说不应该私下见面的……”孙南宥越说声音越小。他其实还想提醒季漓一句:他和孙晟是爷孙而非父子,退一万步讲,他也只能称呼她为“小奶奶”而不是“小娘”。
当然,“奶奶”这个称呼听上去就不太尊重季漓这副清秀可人的模样……
孙南宥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就从跟前这位靓丽美人的眼神里先是看到了一点震惊,而后她便又立刻恢复了笑容,对他说:“不妨事,此事家主大人是已然应允了的。你才从那凶险之处回来,我作为家中长辈,岂有不来探望你的道理?”
话音未落之际,季漓便已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握住孙南宥的右手,若有若无地轻捏了一下,不轻不重的,极具挑逗意味。
孙南宥:“……”
他急忙想把手抽出去,季漓也在这时加大力度紧紧锁住孙南宥的手,两人拉扯一番后,以季漓主动松手为结束。而孙南宥也因用力过猛差点没站稳。
右手刚刚脱离险境,就隐隐有些发疼。孙南宥一低头,才发现手上竟多了两个小小的伤口,还流了血,就像被蛇咬了一般。一想到原剧情里对季漓的描写,孙南宥的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
“真是的,都是我不小心,怎就弄伤你了呢——”季漓假装关切上前,趁着孙南宥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自己右手上的两个伤口,她一手拉过孙南宥坐到凳子上,“来,坐下。”
而后举起对方的手放在眼前查看伤口处,另一手便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
孙南宥的大腿根部即刻感受到异样,吓得他径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季漓还想再上前一步,但看着对方一副要吃了自己的表情,孙南宥真的是被吓怕了,连连后退好几步,随后佯装镇定,对她作揖恭敬道:“多谢夫人关心。我现今身上尚有伤势未愈,若无其他要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瞧着季漓的反应,趁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孙南宥一狠心,竟直接溜了。
季漓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对着身体里的鹿括问话说:“你要找的人当真是他吗?”季漓眯起眼睛,饶有趣味的说道。
体内的鹿括回答她说:“是他不错。不过,你还是老样子,看见一个男的就要勾引一个。我都快要数不清你到底睡过多少人了。”
季漓的视线还未从那个方向收回,她继续道:“你说,他是红莲血脉至关重要之人?”
“嗯?的确如此。如今仅存于世的红莲血脉是个男人,你也不必担心会睡了人家的情人。”鹿括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不,你看不出来,我可不一样,”季漓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享受着桌上的名贵糕点,“对了,方才他手上的,是你干的?”
鹿括哼笑一声,回答道:“不是我,还能是你体内的其他蠢货?他们有这个胆子吗?”
季漓但笑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鹿括才继续说:“要了他一点血,才方便日后下蛊啊。”
“……”季漓就知道,她这个兄弟,果然还是老样子。
在盛国的这半年里,众人的日子可不算好过。先不说祭祀大典突降暴雪,不得不暂停,紧接着又发生了魔族入侵的事。百姓们人心惶惶,闹得整个盛国好不安宁。
经过沈煜等人的一番搜查,虽已调查清楚此事不过是谣言空口无凭,但因此事还是引起了不少风波。
盛国的局势远比他们所预想的更为错综复杂。单就祭祀大典上骤然降临的暴雪而言,即便是寒书谣,亦需特定条件才可召唤而至,彼时正值初夏,众人实难寻得其中端倪。
按理来说,祭祀大典之后他们就能离开,但就是因为这场暴雪,才让他们一直留到了现在。
由盛国国师所测,下一次祭祀吉日是在秋末。眼看着时日将近,沈煜是越来越期盼。
如今的盛国,正因丞相之女与十七皇子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冯子都已经在盛国有了一定势力,倘若让他娶了丞相嫡女,那对于他而言,更是如虎添翼。
沈煜也见过这位闺阁小姐,天真可爱,温柔善良。可他也知道冯子都是个怎样的人,于是某一夜,他便向冯子都提了一个问题——
是因为爱她而娶,还是因为权力。
面对沈煜,冯子都毫不犹豫回答是后者。
沈煜能理解他的做法,但他不能接受。在他看来,倘若对她没有爱,而还要坚持同对方在一起,这就是一种不负责。
尤其是当他想起那位丞相小姐在谈到冯子都时,眼神里那股隐藏不住的满满崇拜与爱意,沈煜就觉得一阵心寒,这与他的母亲实在太为相似。曾经一位流落街头还带着个孩子的母亲,也会日日夜夜期盼着孩子的父亲能早日找到他们。
但这是他们的事,沈煜没有资格多管闲事。
今日,又是一个雨夜。好不容易任务都处理好了,就等着秋末祭祀大典的到来。沈煜也是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孙南宥写过信。
最近事务太多繁忙,又有谣言害命,又是邪修误国,原本以为这一趟盛国之行不会有太多事需要他们出面,可偏偏朝廷上的那些人就喜欢弄出一些妖魔鬼怪之事。
沈煜点了一盏油灯,在桌上放好纸笔墨,待将墨磨好,正要提笔,思考好半天也没动。太久未写信,沈煜竟一时不知该写下什么,这里的事太复杂,他不想让孙南宥知道,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被写进送给孙南宥的信中。
许久未见自己的信来,他会不会有很多疑问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孙南宥都从未有过回信,沈煜也想过是他没有教过对方传信的法术或者是被孙家人限制,不准与外界往来。但沈煜每次都还是会一笔一笔地写下最近经历以及心中所感,向远方的他分享自己的一点一滴。
没有回应的分享就是一个人的单相思,即便再怎么找理由,沈煜也还是没有办法真正骗过自己。他寄出去的那些信,都是施加了只能指定人拿到手的法术,就算被某个高手截取了,也是看不到信的内容的。所以,在旁人手中,它无异于一张废纸,即使被丢弃,信还会继续完成主人的指定。
好吧,沈煜决定,这会是他最后一封信了。倘若孙南宥依旧没有回应,他是不会再继续了。
沉思片刻,沈煜心想,既然昨日之事不便提及,那不妨谈谈明日之事。于是,他就秋末的祭祀大典与即将结束的盛国之行,悉数写进了信中。
在信的末尾,沈煜这样写道:秋深露重,望君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