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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七年一月二十六日。

巡夜的更鼓刚敲过二更,宣府城府后的宰门街雪地里就蜷着三具新尸。

打更人老周头拿梆子拨了拨尸体,那具女尸怀里还裹着个两个婴孩,娘俩的指甲缝里塞满黑褐色的观音土。

“造孽啊!”

老周头饶是见惯了死亡,但是对这饿死的母女终究还是做不到熟视无睹,“下辈子你们投个好人家吧!”

老周头抓住女尸的衣领,在光滑的雪地上拉出一道冰痕,这些尸体如果不处理掉,难免会引来野狗,这是老周头对这死去的母女最后的温柔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老周头一边拉一边想着:也许又要改朝换代吧!

一个底层打更的,会有什么见识?

只是老周头越发觉得日子难过了:不时来到的流民,城外的盗匪,城内的狠凶豪绅,这一切都压得平民无法呼吸。

城隍庙戏台后巷的窝棚里,柳莺儿正用苇絮给弟弟止血。

白日里王家粮行的伙计来收印子钱,把十二岁的栓子踹得呕出黄水。破陶罐里煮着从马厩捡来的豆渣,混着去年重阳晒干的槐树叶。

\"阿姐,我瞧见娘了...\"栓子突然抓住她腕子,那力道吓得柳莺儿浑身发凉。弟弟枯柴似的手正按在她褪色的玉镯上——这是娘临终前从腕子褪下来的,说本是扬州瘦马戴过的珍品。

“呕―――”

栓子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把柳莺儿吓了一跳,柳莺儿急忙用手探了探栓的额头,只觉烫人得很。

柳莺儿吓得六神无主,在这样一个父母双亡的家庭,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弟弟了。

可现在栓子病重,自己浑身上下除了母亲留下的玉镯,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柳莺儿看着呕血的栓儿,横了下一条心,将玉镯放在栓儿的怀里,脸上满是决绝之色。

三更梆子响时,柳莺儿摸到了百花楼后巷。

龟公陈三捏着她下巴对着灯笼端详:\"倒是副好皮相,可惜眼底发青。\"他忽然扯开她补丁摞补丁的夹袄,雪白的肌肤赫然呈现,“皮肤倒白,想必客人会很喜欢!”

“带下去吧,让容妈妈给她写份卖身契!”

柳莺儿急忙道:“钱呢?我等钱救我弟弟的命!”

“少不了你的!”

龟公陈三哈哈大笑道:“卖身救弟?你倒是个忠义之人呢!”

同一时辰,布政使潘汝帧的别院里暖如三春。

十二架青铜兽首熏笼吐着沉檀香雾,将庭院里八百盆洛阳魏紫催得妖艳欲滴。知府赵康年捧着玛瑙盏谄笑:\"潘公这'雪夜牡丹宴',真真是瑶池气象!\"

戏台上正演着新编的《目连救母》。扮观音的伶人踩着三尺高的跷,金箔贴的莲花座下藏着六个炭盆。突然有个青衣小婢打翻了醒酒汤,班主立刻被管家拖到廊下——十两银子买的丫头,剁了右手还能当粗工使唤。

\"报——\"门房捧着拜帖小跑进来,\"陈公府送来百坛秋露白!\"

潘汝帧抚须大笑:\"快把前日收的流民女子带上来,给诸位大人醒酒!王大人领着五万军马,想必大事已成了吧!\"

知府赵康年赔笑道:“五万打一万五,必然马到功成。我们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你我都是从龙之臣啊!”

潘汝帧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狗皇帝这是自取死路。他好好待在皇宫里做个吃喝不愁的傀儡不好吗?非要搞什么矿税,开什么海禁。那是能动的吗?”

说到得意之处,潘汝帧放声大笑起来:“天下,可不是他朱家的天下。”

赵康年紧张地环顾四周,他还不习惯这种嚣张,道:“唉,就是不知道现在王大人那里怎么样了!若是成功,朝廷大佬自会推举新的皇帝。我们承担最大的风险,可桃子还是被那些大佬给摘了,想想都有点不甘心啊!”

潘汝帧止住了笑,叹了一声道:“赵兄弟,你也别想这些了。大佬们能给我们留口汤就不错了!”

潘汝帧忽然凑近赵康年,微声道:“我听说有人要狗皇帝死于非命,要不是狗皇帝机灵,跑到军营之中,现在恐怕只余半条命了!”

赵康年浑身一抖,他虽然想要狗皇帝死,可骤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学的忠君爱国的教育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瞧你那个怂样!”

潘汝帧笑骂道:“王点大人算无遗策,狗皇帝死定了!”

“必然如此!听到潘大人的一番话,赵某放松不少啊!今天小弟我寻得一个美人,不知道潘兄弟能否赏脸把玩一下?”

“哈哈哈,赵兄弟,有心了啊!”

当柳莺儿被推进暖阁时,满眼都是晃动的织金妆花。

两个婆子拿香胰子给她搓洗三遍,又用细盐磨去脚底老茧。当她被赤条条裹进红绸时,听见外间在议论:\"这雏儿眼神太利,得用缠枝香。\"

鎏金狻猊香炉里腾起青烟时,柳莺儿忽然想起娘的话。

那年爹还在漕运上当书办,娘总说这缠枝莲纹的香盒是宫里流出来的样式。此刻她盯着帐顶的百子千孙图,终于明白那些枝蔓藤纹原是缚仙索。

\"听说你识字?\"潘汝帧的织锦寝衣上沾着酒渍,\"给老爷背段《洛神赋》。\"他突然掐住她腿根的胎记:\"倒是块上好的羊脂玉!\"

柳莺儿望着梁上垂下的金丝薰球,想起弟弟呕在雪地里的槐叶渣。

破红之后,柳莺儿望着床上的死肥猪一阵恶心,忍痛摸到了书房,找到一柄裁纸刀。

柳莺儿并不是寻常女子,她原本的家世小康,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又被政敌打击,落了个父母双亡的下场。

此时她已经了无牵挂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成为一个妓女。

当护院撞开门时,只见潘汝帧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嘶吼:\"把这贱婢拖到冰窖!取我的辽东参汤来!\"

管家瞥见地上半片血淋淋的耳朵,突然想起戏台上目连母堕饿鬼道的唱词。

清晨,柳莺儿被挂在布政司衙门前的旗杆上。

她脚踝系着红绸,胸前的破衣赏在朔风里迎风乱摆。

围观人群里有昨日施粥棚的灾民,正捧着掺了木屑的薄粥哆嗦:\"听说这姐弟俩的爹,原是以前的举人...\"

潘汝帧的八抬暖轿经过旗杆。

他新换了翡翠耳罩,伤口用西洋药膏贴着。

轿帘掀开时,他瞥见那具冻硬的尸首竟在笑——嘴角弧度像极了昨夜欣赏的《快雪时晴帖》,他的眼睛转向西边――王点应该打败狗皇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