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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铭转过身,直视蒙毅,目光锐利如剑,语意一字一顿。

“蒙毅,所有被认定是死地的地方,在真正到达之前,又何尝不是未知?中原自古认为长河以北荒无生气,但草原、沙漠养了多少民族?”

“漠西、海东的尽头,是生机,是死寂,只有走过的人才知晓。我不需他们相信我,我只需他们带着生存的欲望去走上一遭——总好过囚于铁链中困毙,或再起刀兵。”

蒙毅沉吟不语,片刻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我倒觉得,你不像个将军,更像个赌徒。能赢,固然是奇景;可输了,大秦军前被插一刀,你我都难以收场。”

谷铭的声音缓缓响起,平静而笃定。

“蒙毅兄,身为将帅,什么时候也都不能忘了记住一点:用刀之余,不妨想想留命的路。刀前虽利,但命后之路,才是真正能让兵卒不至枉死的一线生机。我谷铭,不是赌徒,是愿为未来多搏一搏的人。”

风卷过山谷,旌旗凛凛。蒙毅沉默半晌,终是嘿然笑了一声,低语道。

“好,我想看你谷铭,能给出个怎样的结果。”

他蓦然驻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侧首看向蒙毅,低声吩咐。

“明日,让兄弟们准备好供祭,咱们祭奠今日战死的秦军弟兄。”

蒙毅挑眉,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谷铭的背影渐渐融入昏暗的暮色之中。

这山顶的寒风,忽然变得更刺骨了。

……

次日清晨,黎明微曦的第一缕阳光洒向战地,一片带着血腥气的空地上,死寂无声。

谷铭站在风中,披着大氅,目光如铁。

他指了指高坡上那片平坦之地,向蒙毅交代道。

“就在那里。按我说的去布置,让弟兄们搬上石块垒成祭坛,别让亡者在阴间也受怠慢。”

蒙毅抿着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朝身后一挥,传令兵飞快地跑开了。

不出半个时辰,一座临时的祭坛便垒修完毕。

石头一块一块地紧紧叠起,秦军血色战旗立于其上,猎猎作响。

四周围着燃起的篝火,厚重的烟柱直冲天际。

尽管场地简陋,但肃穆的氛围已然弥漫开来。

谷铭站在祭坛前,俯下身,用双手整理了一名士卒遗留下来的破损甲胄。

他的手指偶尔掠过浅浅的血痕。

那一刻,他的动作滞了一滞。

随后,他抬头看向列队好的秦军将士,挺直了脊背,声音沉稳。

“蒙毅,开始吧。”

蒙毅点了点头,扬声令道。

“点名!”

一名文吏捧着一卷羊皮,嚅动着嘴唇,声音不太稳,但仍将每一个战死之人的姓名如实念出。

随着姓名不断响起,一件件遗物被摆放至祭坛之上。

折断的弓、残破的长剑、破碎的铠甲……

记忆的碎片堆积成山,像一道无形的墙,让时间显得漫长沉重。

秦军士卒个个紧绷神情,目光中透着悲愤,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他们站得笔直,连风吹过也没有撼动哪怕分毫。

而另一侧,匈奴俘虏被命令成列而立,他们的脸上显露出复杂的情绪。

几个年长的匈奴战士低声交谈,用家乡的语言压抑了一句。

“这些秦人……这是要干什么?是拿咱们示威,还是真有其他打算?”

祭奠进行到中途时,谷铭缓缓转身,眼神扫过所有人。

无论秦军还是俘虏,他的目光都如铁锥般刺入人心。

“告诉你们,这里所有的名字,是咱们大秦儿郎的。无论他们是士卒,还是百夫长,抑或校尉,在战场上,他们只能带着一把刀、一张弓,可一把刀斩出千丈血河,这就是大秦人的命!”

他说话的口气不疾不徐,但这一番话让围观的匈奴人脸色骤变。

年长的匈奴首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很快,祭奠的最后一环结束了。谷铭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士卒们将整个空间稍稍整理出来。

他环顾四周,挥手示意匈奴人向前站一站。

“你们今天站在这里,还是活人,所以眼睁睁看着我们祭奠。可不知明天,这里会不会也站满你们的族人。”

谷铭的话如大锤敲响,打破沉默。

匈奴俘虏的队伍里,有人不服气地窃窃私语,也有人低头默然。

“但是,我不是要让这块祭地永远是战场!那些只知杀掠的所谓英雄,你们以为自己是狼,最后却不过是望天嗥的狗!”

谷铭说着,声音忽然拔高。

这样毫不留情的言辞像刀削进匈奴首领的脸上,但对方却没有打断。

,而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看着谷铭,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谷铭迈步向前,走到祭坛中央,双手重重一压。

“你们听清楚了,我有条件——我谷铭,可以给你们的族人一线生机!”

“但这一线生机不是在大秦!漠西也好、海东也罢,那些地儿原本不该属于大秦。我们秦人铁蹄不能步步侵渴,舌头却永远要落在承诺的路上!”

“我要的,是你们带着活下去的念头,向这个死局以外,去寻找天地!”

谷铭顿了顿,像是故意停下,让风声彻底卷散他的语句。

他站在那里,如山如岳。

匈奴俘虏人群骚动,有些老战士脸上出现忧虑,却也隐隐透出一丝生机的火苗。

但与此同时,那位一直沉默的匈奴首领突然冷冷出声。

“言辞无凭,你让我们拿命赌野火熬不到牛羊的折磨?那你自己呢,秦人!担不起,能不能够直接把你绑下去祭长生天?”

谷铭漠然一笑,直指自己的胸口。

“我的命,在这。要用,来拿。”

死人眼中的怒气终于倏然而散。

所有秦人和匈奴族头领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略微侧过头,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停在一个站在秦军身边的一个匈奴人身上。

他不是战俘,而是随自己从雁门关,追逐头曼单于到狼居胥山的战友。

那是个中年男人,粗布缠身却难掩背脊的硬朗。

“巴图尔!我的兄弟!”

谷铭的双眸灼灼,盯住了那个中年男人。

“你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