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
皇帝仪仗进入芙蓉园。
层层亭台楼宇叠影,鱼鳞状的亭台循序向上,所有人按着身份地位各在亭台站立恭候,最高台上金黄与赤红的日月、祥瑞旗帜飘扬,前后护卫沉稳端肃,井然有序。
浩荡的仪仗队簇拥着身着明黄龙袍的李皎,目不斜视地走上高台。众朝臣贵眷皆伏首在地,山呼万岁。
偌大的台宇中,众人乌泱泱的一片,大多数人是看不清皇帝的,只知道皇帝来了,皇后来了,便随众一起磕头跪拜。
皇帝落座最高的地方,朝下俯视,也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簪金戴玉的的头颅。
他抬手,一旁礼官高唱一声,“起——”众人叩谢圣恩,哗哗起身。
礼官又唱:“元年伊始,四海同庆,祥瑞之气,弥漫寰宇。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所期必至,所求必成,万事顺遂……”
一大段庆贺吉祥的话说完,礼官的嗓子都要唱哑了。众人又齐齐起身,再叩首,向皇帝皇后贺新年。
待一系列繁复流程过完,宫人们捧着玉碟金樽鱼贯而出,穿梭各亭台席间。
宴席上光彩流离,烛火明亮,琼浆玉液满金杯,映着夜空细细的一轮弯月。四周有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耍技的技人缓缓进入正中央的水榭平台,开始表演。
恭贺新禧,年宴上的表演,大多是呈现祥瑞之象,或幻术化四海升平之景,或舞女舞乐间,红水袖现云雾龙腾。总之为弄出祥和的好兆头讨皇帝的高兴,可谓是机关算尽,绞尽脑汁。
葡萄酒斟满,香气四溢,坐在一个亭台的女眷们纷纷举杯共饮,李云昭也举了酒杯,与身旁的岑夫人及其他夫人小姐颔首示意。
她视线略一扫过,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同席的不仅有廖如允和其母,还有南衡侯夫人及南衡侯世子夫人,也就是李云昭曾在大安国寺见过的吴若棠。
吴若棠也在看她,见她转头,微微一笑,素手举杯示意。
她抬起手时,衣袖自然落下一些,浮光掠影间,李云昭看见她手腕有一片淤青。
李云昭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举杯还礼,浅饮一口。
宴席上供给女眷们的酒,都是温和醇香的果酒,酒性不烈不辣。这种酒,李云昭少年时酒量不好,倒是经常喝,但因为许多人都觉得这种果酒温婉小性,她要大气,要服人,所以十四岁之后就不再沾了。
如今再品,却觉得味道已经陌生遥远。
她遥遥的望向最顶上的位置,没头没尾的想,其实那个位置,是个受风口,很冷的。
她曾经也坐在那高台之上,受臣民叩拜,睥睨众生。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明年到别家。过往种种,正如同此间皇权,早已经从她手中散去。
远在高台的李皎似有所感,往下望了一圈,偏头吩咐福连公公:“让汤予荷与路崖上来,他们这两年做的不错,朕要赏他们。”
“是。”福连公公迈着快步去了。
片刻之后,汤予荷与路崖起身,并肩往上走去。
二人凑得近,路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可是收官之战,你别出差错了。”
汤予荷神色从容,压低声音道,“路兄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应对。”
见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请,台下众朝臣的心思热络起来,不由暗中揣测,这二人圣眷恩宠是否会再上一层楼。
酒过三巡,汤予荷与同僚敬了不少酒,面上已经染上微红。
二人行礼后,李皎瞥了他一眼,笑着打趣道:“汤卿,你这酒量可不行啊?朕还要赏你一坛怀鹤酒,你可还喝得下?”
汤予荷拱手笑道:“微臣惶恐,竟让陛下有如此忧虑,但请陛下赏来十坛八坛,臣今日说什么都从芙蓉园走回家!”
怀鹤酒是御酒,景南特供,量少而珍贵,李皎最为喜爱。
见他狮子大开口,李皎一愣,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倒是想得美!”
周遭众人见皇帝笑了,便也面含笑意。而福连公公早早叫人备好了两坛怀鹤酒,只等李皎令下。
路崖眼尖瞧见了,咧嘴一笑,“陛下,可有微臣的份?”
李皎呵呵的笑,朝福连公公示意,阔气的摆手:“赏!”
除去御酒和不少的珍宝玩物,李皎又命人为二人的桌上添置了几个御菜。二人谢恩后,带着怀鹤酒返回席间。
李皎开始点名,一批一批的叫大臣上台领赏受恩,被叫到的欢欢喜喜,笑容满面,没被叫到的如坐针毡,面露紧张。
此时李云昭吃饱喝足,正看着台上的舞曲,余光瞥见廖如允倾身与其母低语,而后就悄然起身离开席面,身影隐入游廊中。
她垂眸思量,有两位宫女从上边的高台走下来,手中端着托盘,盘上两个金樽盛满清酒。
“岑太夫人,冠武侯夫人。”两位宫女将金樽轻放在李云昭和岑夫人的桌上,恭敬道,“这是陛下御赐冠武侯的怀鹤酒,冠武侯特命奴婢送来与您二位共享。”
李云昭闻言,与岑夫人起身,先朝李皎所在的方向感谢赏赐,而后又对宫女道:“有劳了。”
宫女颔首低眉,还了婆媳二人的礼,转身退去。
李云昭站着往上方眺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清晰的分辨出汤予荷的身影,他似很高兴忘形,正与左右呼喝,接二连三地仰头痛饮。
眼神一扫,瞧见了萱南长公主的身影,但没在她身边看到李清,李云昭猜李清现在大约是在烬梅院陪皇太后。
她坐下来,看着桌上的怀鹤酒,举杯饮尽,琢磨着滋味,转头看向岑夫人,笑道:“母亲,这酒孩儿替您喝吧?”
岑夫人不沾酒肉,但若皇帝御赐的酒空放不喝,是不太好的。
“也好。”岑夫人笑了笑,将酒杯递与她,见她又一口喝光,慈爱的问,“好喝吗?”
李云昭扬眉点头,竖起大拇指,“绝顶佳酿,难怪是御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