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骢马嘶鸣着踏碎晨霜,李世民抚过腰间螭纹玉珏。
父子俩翻身下马时,灵口城门斑驳的朱漆正剥落如屑。
忽有灰影掠过,乞丐骨节嶙峋的手已扯走玉佩,鎏金纹饰在他破袖间一闪而逝。
\"哪里走!\" 李治足尖点地,素色锦袍卷着劲风追出。
乞丐跛着右腿撞翻菜筐,腐菜叶溅了满身,却死死攥着玉珏拐进巷陌。
三两下被擒住时,他怀里滚出个油纸包 —— 发黑的观音土饼碎成齑粉。
\"贵人饶命!\" 乞丐额头磕在石板上咚咚作响,蓬头下露出半张火烧的疤脸,
\"老娘快饿死了,药铺说...\"
他扯开衣襟,怀中老妪正抽搐着,喉间痰鸣如破风箱,枯手还攥着半片榆树皮。
李治攥着他细瘦的胳膊突然发颤。
前日父亲在县衙摔碎的惊堂木、张瑜账簿里画满红圈的 \"医税\",此刻都化作老妪凹陷的眼窝。
他松开手,见李世民已摸出锭银子:\"拿着。明日辰时去县衙领粮。\"
乞丐捧着银子愣住,疤脸上的泥痕被泪水冲出沟壑。
玉珏重新坠回李世民掌心时,李治听见父亲低语:\"这玉该刻 ' 民重 ' 二字。\"
暮色漫进破庙时,瓦缝漏下的雨水正滴在老妪干裂的唇上。
乞丐用破碗接着水,忽然听见庙外马蹄声。
他扒着霉烂的窗棂望去,两个便装男子立在雨里,年长的正解下披风盖在蜷缩的孩童身上。
那玄色衣角扫过积水,倒像极了前日裹住灵口孤儿的龙袍。
张瑜缩在神案下,补丁摞补丁的官袍早褪成灰扑扑的颜色,腰间主簿的铜印被他攥得发烫 , 三日前梅凉心将印信掷在他脸上,说往后灵口的税赋
“要榨出骨头里的油”。
“这单身税...”
记忆里妻子被衙役拖走时的哭喊突然炸响。
张瑜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结痂的鞭痕,摸到怀里藏着的账簿。
雨声里传来杂沓脚步声,他慌忙把油纸包着的账册塞进墙缝,却见两个玄色劲装的身影掀帘而入。
“在下姓李,路过讨碗水喝。”
为首青年摘下斗笠,素色锦袍的暗纹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张瑜盯着他腰间羊脂玉珏 。
那螭龙雕工,分明是宫里的规制。
“这灵口看着萧条。”
青年的同伴扫过满地霉斑,鎏金护甲擦过供桌发出轻响。
张瑜突然抓住对方衣角,破袖口露出的鞭痕触目惊心:
“贵人可知?梅凉心逼百姓交单身税,我娘子...”
他喉间哽咽,从墙缝抠出账簿,纸页被雨水泡得发软。
李治展开账簿的手猛然发颤。
“单身税、喘气税、连茅房如厕都要收 ' 五谷轮回税 '?”
他扫过密密麻麻的条目,想起昨日老妪啃的榆树皮,指甲掐进掌心,
“这梅凉心...”
“郎君有所不知…”
张瑜抹着泪,后槽牙咬得发响,
“主簿印信被收走那日,他说 ' 皇帝远在长安,灵口就是我的天下 '。”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铜锣声,几个衙役举着竹牌走过,牌上朱笔写着 “三日不交税,充军高句丽”
李世民突然按住儿子肩膀,玄色披风扫过供桌上的残香。
他盯着张瑜补丁上的泥浆,想起昨夜草棚里漏雨的情景,喉结滚动:
“稚奴,你带小张去查。”
他摘下腰间虎符,金纹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朕倒要看看,这 ' 土皇帝 ' 怎么当的!”
戌时的县衙后院,梅凉心正搂着歌姬喝酒。
鎏金酒壶磕在檀木桌上,震得 \"清正廉明\" 匾额微微晃动。
\"县丞,御史台的人来了!\"
家丁撞开门时,梅凉心嘴里的葡萄正滚落在地。
李治抖开圣旨的刹那,梅凉心的乌纱帽掉在酒渍里。
\"灵口县丞梅凉心,私设苛税,强抢民女...\"
宣读声混着窗外惊雷,衙役们举着火把冲进库房,成箱的金银上贴着 \"征辽军饷\" 封条。
\"陛下饶命!\"
梅凉心瘫在地上,官服沾满呕吐物,
“都是下面人...”
他话音被李世民的冷笑截断。
皇帝抓起案头账簿,狼毫在 \"活人税\" 三字上戳出破洞:
“魏征若在,定要你剥皮楦草!”
更漏滴到第四声,梅凉心被铁链拖过县衙前的 “德政碑”。
张瑜攥着重新发还的主簿印,看着官兵打开粮仓 。
发霉的粟米倾倒而出,混着从他妻子身上搜出的碎银。
人群中爆发出哭喊,他却盯着石碑上剥落的 \"爱民如子\" 四字,突然笑出声来,惊飞檐角夜枭。
李世民站在县衙高处,玄色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灵口漆黑的街巷,想起张瑜账簿里夹着的半片观音土饼,突然转身对李治道:
“传旨,凡苛政州县,主官立斩。”
他将沾着霉斑的账簿按在案上,狼毫饱蘸浓墨,
“再改《贞观律》:敢私增税目者,族诛!”
晨光刺破云层时,新任县丞在县衙前宣读诏令。
张瑜挤在人群里,怀里揣着妻子的遗物,听着 “减免三年赋税”的字句,眼眶突然发烫。
远处渭水泛着金光,冲刷着岸边新立的界碑 ,那碑上 “均田令” 三字,被雨水洗得发亮。
县衙大堂的烛火将 \"明镜高悬\" 匾额照得忽明忽暗。
李世民捏着梅凉心的官印,鎏金龟钮在他掌心泛着冷光。
堂下跪着的张瑜浑身湿透 —— 方才冒雨清点粮仓时,他为护住发霉的粟米,整个人扑在漏雨处。
“张主簿”
皇帝突然开口,冕旒扫过案头堆积的冤状,
“灵口的账簿,是你拼死藏下的?”
泥水顺着张瑜补丁摞补丁的官袍往下淌,他望着案上被梅凉心摔碎的主簿铜印,喉结滚动:
“小人妻女... 皆因苛政...”
话音未落,一枚朱红官印 \"当啷\" 落在他面前 —— 正是县丞的鱼符印。
“即日起,你掌灵口。”
李世民的狼毫在委任状上疾书,墨迹力透纸背,
“若再让百姓啃观音土,朕要这印上的鱼目出血!”
张瑜颤抖着捧起官印,冰凉的铜质触到掌心结痂的鞭痕。
他想起三日前被衙役拖走的妻子,想起藏在破庙墙缝里的账簿,眼眶突然发烫。
新官服的锦缎蹭过他肩头的补丁,倒像是给旧伤敷了层金疮药:“下官,定当让灵口百姓安居乐业,以回报圣人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