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
沉睡中的天威道坛开始苏醒。
在黑夜里被‘怨神仪仗’降附的天威道坛弟子们,从道观各院墙下、角落里苏醒,他们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茫然地聚在一起,毫无头绪地议论几句以后,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苏午解开了赤龙真人以‘封邪庙门咒’封住的天威道坛,
此间还活着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地接到了被准允下山,脱离道观的通知。
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天威弟子结伴离开山门。
他们留在道坛上,便会成为‘怨神仪仗’降附的目标,都有可能在某一次被‘怨神仪仗’降附的过程中,被抽走性魂,弃绝殒命。
放他们下山,
亦是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北闾山一众人所居的道院内。
几个北闾山弟子将一部部书册搬到中堂的书桌上,苏午坐在书册后,翻动书页,阅览着天威道坛藏书阁中收录的各种典籍。
此时,鼎灵从门外走了进来。
显兴搬来椅子,请鼎灵入座,转而看向书桌后埋头苦读的师父,正要开口提醒苏午之时,苏午已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鼎灵:“我昨夜趁着还有些时间,把天威道坛里的诸多藏书都翻出来,大略阅览了一番。”
鼎灵看着案头上堆起山一般高的书册,难以想象书桌后那人是怎么用半个夜晚的时间,将这般多的书册都大略阅览过一遍的。
但她对苏午所言毫不怀疑,闻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苏午继续说道:“你昨夜间与我说的那几件事情,在典籍里大多能找到对应。
另外,我还发现了一点别的线索。”
守在书桌前,整理典籍的几个女弟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椅子上坐着,显得有些局促的鼎灵,随着苏午这一句话说过,有莫名的气氛在中堂内酝酿。
鼎灵浑然无觉,抬眼看向桌案后的苏午,茫然问道:“是和怨神有关的事情吗?”
“尚且难知两件事是否有关。”
苏午摇了摇头,从案头堆起山一般高的书籍里,抽出一部,交给身旁的显正,令之递给鼎灵,他接着道:“是五通神的事情。
在这部‘天威道坛历代祖师考’中,记载有天威道坛第七代坛主大师公‘耀阳子’晚年之时,开始着手将‘五通神’移入道坛之中,享受奉祀之事。
而耀阳子在五通神迁转入天威坛一年以后,便即去世。
此后一直负责奉祀五通神,力主将五通神移入祖师殿,在祖师殿内配享祭祀的人,则是他的徒弟,第八代坛主大师公‘本明’。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曾对你有抚养之恩的‘白鹤上人’曾力劝本明,请其不要将五通神移入祖师殿。
但本明未有听从这逆耳忠言,
反而指‘白鹤上人’与外道勾连,常与‘地藏王菩萨庙’有书信往来。
那几封书信、甲马符咒,也都保存在藏书阁中,我已经看过了,白鹤上人主要是与‘地藏王菩萨庙’中的‘善济’和尚常有交流,也曾提过五通神之事。”
苏午又将一沓被密封好的信笺、甲马符咒抽出,也令弟子递给鼎灵观览。
鼎灵一边阅览着苏午递过来的各种资料,一边听苏午说道:“这个善济和尚,就是后来带领座下弟子脱离地藏王菩萨庙,在地藏王菩萨庙拉起的诸法脉围攻之下,成功立下‘普庵坛’的‘黑面祖师’,外人多称其为‘僧王’。
‘僧王’在与白鹤上人的往来信件中,
就‘五通神’之事,向白鹤上人提及了一桩远在‘东流岛国’发生的诡事。
其称东流岛内有一九尾狐,能化为美人模样,名作‘玉藻前’。
这个‘玉藻前’有挑动人心欲望之能,其可使人愿念缠绕而终不能顺遂,愿望最终化为怨望,进而引发种种灾祸……”
僧王善济提及的玉藻前旧事,苏午亦曾听‘鉴真’亲口为他讲述过。
但‘鉴真’乃是与玉藻前真正打过照面的人,他和苏午合力铸就十灭度剑,封押了这个灾级、乃至是劫级的恐怖厉诡,他讲述下的玉藻前,更加贴近真实,亦为诡邪,让人不寒而栗。
而僧王讲述下的玉藻前,虽然有些诡异,但却邪气不足,僧王所言,只能当作故事来听。
那善济在书信最后说道:“玉藻前、五通神皆是集合众生心愿的存在,玉藻前是恶诡,五通神未必就是‘真神’,亦可能是恶诡变化而来。
将此物迎入天威道坛,绝非好事,希望白鹤上人能力劝当时的坛主‘本明’绝断对五通神的奉祀,将之移转出山,定其为邪祀。
若此事不能成,
白鹤上人可取信给他善济,他可以出手帮助。”
苏午眼中神光流转,顿住了言语声,等着鼎灵看完所有线索资料以后,他才说到:“五通神、怨神、玉藻前,会否系出同源?
先有玉藻前,后有‘怨神’,最后有‘五通神’?
三者一脉相承,但又分别是三个各自独立的个体?”
苏午尚且记得——鉴真因看了一眼玉藻前的美貌,就欲念横生,烦恼丝疯狂滋长,最后他将满头长发斩去,那头发竟化作了一个厉诡——‘元兴门之发’!
可见玉藻前本身就有催生演化厉诡的能力,
这‘怨神’很可能是在玉藻前的力量侵蚀下,演化形成的一个厉诡!
‘五通神’的情况又与怨神不同,
它比不得厉诡,但又将厉诡、人、庙系神只的特性同时兼具在自己一人之身,也是十分邪门。
“我听白鹤上人说过,第七代坛主大师公晚年之时,不知因何缘故,患上了某种怪病,甚为痛楚,他游历闽地,与诸多法脉结交,甚至与道门严令禁止的土教、巫门来往密切,为的就是结合‘百家之长’,整理出遏制自己病势的方法。
在偶然之间,他在凤山脚下一座民间俗庙停留过夜的时候,身上的怪病再次发作。
第七代坛主大师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被折磨得满地打滚,
忽然抬头观见那俗庙墙壁上的五通神画像,因而发愿,若五通神真能顺遂人愿,解自身之痛楚,他愿意迎五通神入道坛,享受道观奉祀。
未想到一念发下,下一刻他身上的疼痛就瞬间减弱了。
他因此才将五通神迎入了天威坛。
但将此神迎入坛中以后,他的情况并未好转。
反而每况愈下。
当时他门下有三个弟子,唯有最小的弟子——第八代天威道坛坛主本明对他尽心侍奉,他虽也想多顾念这个弟子,无奈两个师兄势强,照此发展下去,坛主之位必然会从两个师兄之中选出。
然而,
某日两个师兄不知因何起了争执,互相大打出手,立起法坛一比高低。
一番斗法下,
二者竟俱身死。
本明因此才得坛主尊位。
他进位坛主大师公后,第七日先代坛主方咽气身死,他当时悲恸不已,将先师风光大葬,之后便一力推动五通神入祖师殿之事。
被白鹤上人阻拦。”鼎灵抿了抿嘴,接着道,“当时他虽已是坛主大师公之尊,但修为根基毕竟薄弱,实力不如白鹤上人,几次试图推动五通神入祖师殿,都被白鹤上人拦阻住了。
后来他便称白鹤上人里通外道,
安上一个罪名以后,
他就起坛请法,称是请天罚,若白鹤上人无有任何罪过,则天罚神雷决计不会损伤对方分毫。
白鹤上人不以为意,立在法坛上,由其画符请法。
——未想到,他真的请来了一道雷霆,
当场将白鹤上人劈死。
现在想到当时情景,我仍觉得有些蹊跷。
本明当时修为,按理来说,根本请不动天罚雷霆降临……”
“源空、本明、耀阳子……”苏午认真听过鼎灵所言,将天威道坛第九、八、七代祖师的名号重复默念着,良久以后,他开口道,“先前我一直以为那‘五通神’与耀阳子牵扯最深。
源空次之。
本明虽是推动此事的那个人,但其并非最终获利者。
如今看来,或许是我错了。
本明可能才是一切的最终获益者。
循着他这条线,才能彻底了知‘五通神’之隐秘事,
乃至牵动‘怨神’秘辛!”
鼎灵轻轻点头,对苏午所言表示肯定。
苏午站起了身:“藏书阁、几代祖师先前居住的道院等各处所在,我俱已探查过,只在耀阳子‘净宏’先前的居处,找到了这个——”
他拿起一本灰扑扑的薄册,说道:“这个薄册上,描述了一种借命转生之法,名作‘种生基’。
其上所言多十分荒诞,强调要欲‘种生基’之人,择风水宝地将自身安葬。
今日我们一同下探凤山崖底过后,
我欲掘开开坛祖师、祖师发妻、第七代、第八代、第九代坛主大师公之墓冢,一探其中究竟。
不知鼎灵师妹以为如何?”
开坛祖师、祖师发妻乃是鼎灵的祖宗,
整个天威道坛都可看做是鼎灵祖辈的基业。
在此间若行刨坟掘墓之事,苏午自然需要与主人家商议一二。
尤其是他可能还要刨主人家祖宗的坟墓。
鼎灵闻言犹豫了良久,方才点了点头:“不可轻动家祖、家祖母的尸首,余者墓穴,可以随你探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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