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山庄很大,其内划分出诸多院落,每一处院落皆独具匠心,或精致典雅,或古朴清幽,彰显着山庄主人的不凡品味,当然旻王殿下性格也叫人琢磨不透,他从不拘泥于固定居所,而是随性地挑选不同的院落入住。
顺心领着楼羽眠在山庄内七拐八拐。起初,楼羽眠还试图牢记来时之路,然而,在接连绕过几个弯后,眼前的景致愈发相似,他的记忆也随之陷入混乱,全然忘却了方才走过的路径。
“殿下,楼小公子带到了。”
楼羽眠刚要依照礼数向李承胤行礼,李承胤便抬手示意免礼。他懒懒散散地躺在那方阳光充沛的院落之中,整个人如同一只眷恋温暖的狸奴,蜷缩在摇椅里。冬日的脚步才刚刚起头,空气中已有了丝丝寒意,他便早早地披上了一件质地精良的裘衣,裘毛柔顺光亮,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楼小公子,今后你便住那儿。” 李承胤微微抬手,朝着一旁的屋子指了指。
楼羽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这座小院落确实格外袖珍,几间屋子挨着。虽说院子不大,外面的布置却透着一股别样的闲情雅致。精致的花架上,摆放着几盆精心修剪的绿植,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旁的茶亭,虽小巧却不失韵味,亭内石桌上摆放着一套古朴的茶具,就等待着有缘人前来品茗畅谈。
但楼羽眠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殿下,您就住这儿吗?”
他自己从小在宽敞的大宅院长大,习惯了开阔的空间。而旻王殿下身为尊贵的皇子,自幼在偌大的皇宫里长大,享尽荣华富贵,即便后来封了王爷,也拥有自己气派的府邸。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怎么会习惯住在这看似无比狭小的地方呢。
闻言,李承胤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面上携带着几分看透人心的狡黠,又似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他缓缓开口道:“住在太空旷的地方,本王总觉得冷,这小院子刚刚好,太阳一出来便是南山上阳光最充裕的地方。”
听他这么一讲,楼羽眠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那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线,透过院墙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铺洒进来,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冬日里难得的温暖。
“你觉得这地方小吗,那本王给你换一个。” 李承胤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楼羽眠身上,眼中带着几分关切。
“不用了不用了,多谢殿下。” 楼羽眠赶忙摆了摆手,神色间满是诚恳,“我也喜欢待在温暖的地方。”
李承胤看着他又勾起了唇边笑容,他又说道:“你也喜欢,那便安心住下吧。不过本王这次来的仓促,下人没带多少。”
“若是楼小公子离了人伺候不习惯,本王可以喊个人过来专门照顾你起居。”
“不用不用,多谢殿下好意!”楼羽眠赶忙拒绝道。
这话在他听来实在太重了,他怎敢接受。虽说他确实是从小被家人宠着长大,身边从不缺伺候的人,但与金尊玉贵的王爷相比,他又算得了什么呢。旻王殿下身边都只有一两个人伺候,他又怎么敢提议让人来专门照顾自己的起居。
李承胤见他拒绝得如此坚决,也不强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楼小公子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告知顺心便是。”
楼羽眠连忙应道:“是,多谢殿下关怀。”
接下来的日子里,楼羽眠在这小院子里住了下来。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窗棂上,他便会揉着眼睛缓缓起身,趿拉着鞋子,一步一步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丝丝缕缕的草木香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屋内,将他彻底唤醒。
下人陆陆续续送了早膳过来放到茶亭里,楼羽眠洗漱完就跑过去吃早饭,和李成胤坐到一起,偶尔,会传出一两声两个病患的咳嗽声,在这宁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楼羽眠退热之后就接上了风寒,瞧着如今精神状态还算尚可,人却是实实在在地被这场病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颊如今微微凹陷,下巴也愈发尖俏,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几分丰腴,徒留几分清瘦。
早膳撤下去之后,不多时,顺心便稳端着他们二人的汤药,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过来,浓浓的苦涩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楼羽眠皱着鼻子接过,转头瞧见李承胤眼睛都不眨一下,端起汤药喝了下去,仿佛那不是苦到极致的药,而是寻常的茶水。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总觉得旻王殿下这里煎的药比家里苦。
他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那苦涩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最后一碗汤药喝掉半碗,趁人不注意又倒掉半碗。
午后,李承胤没有在房间里批阅公文,他披着裘衣,闲适地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楼羽眠拿着剪刀,仔细修剪着院子里的绿植。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然问道:“楼小公子,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楼羽眠听到声音,赶忙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身恭敬地回应道:“多谢殿下挂念,此处甚好,宁静清幽,我很是喜欢。” 说罢,脸上还绽放出一抹真诚的笑容。
李承胤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几盆绿植上,他面上浮现出打趣的笑意,说道:“这几盆花倒是被你照料得愈发精神了,整日里闻汤药味道,如今竟是散不去了。”
楼羽眠脸上的笑容略僵了一瞬,随即打着 “哈哈” 说道:“哪里哪里,是它们自己长得好,等殿下痊愈,汤药停了,这味道自然也散去了。”
心中却暗暗有些心虚,自己每天倒掉的半碗汤药全让这些绿植给喝了,就这样都还能维持茂盛的状态。
李承胤轻笑了一声,他没再说话,而是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楼羽眠。楼羽眠见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他抿了抿嘴唇,当作没看见,然后自顾自弯下身子继续去修理那些杂乱的枝叶。
楼羽眠生得极其明艳,张扬的美貌。眼尾微微上挑,眼中水波婉转,盈盈流转间,尽是勾人的风情。唇瓣红润欲滴,似红芍,不点而朱。如此勾人的长相,却偏偏生在那循规蹈矩、清清白白的儒学世家。就像他额间佩戴的抹额,覆盖着他勾人欲念横生的禁果,却又在不经意间,泄露几分让人遐想的韵味。
花下看人,白的纯粹,红得明媚。
李承胤静静地看着,眨了一下眼睛,垂下眼帘。不得不感慨,齐鸿之有几分福气。
楼羽眠修剪到第二盆绿植时,顺心匆匆走进院子,在李承胤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承胤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
他朝顺心吩咐道:“让她来霁月山庄找本王。”
楼羽眠见接下来旻王殿下似乎有极为要紧之事需要处理,他便识趣得提出自己想出去走走。
李承胤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让身旁另外一名小太监跟着他走。
那名小太监赶忙躬身应诺,紧跟在楼羽眠身后一同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你叫什么呀?” 楼羽眠轻声询问。
这些天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都是顺心公公,这位小公公一直待在旻王身边,他没怎么接触过。
听到他问话,那小太监还愣了一下,便赶忙恭敬地行礼,回答道:“回小公子,奴才名叫顺意。”
鲜少有人愿意以平等的口吻与一名太监搭话。世道对于太监的轻蔑几乎成了一种共识。失去男子尊严的群体,只能依靠侍奉权贵来苟延残喘。即便身居高位,明面上受人谄媚,背地里也会受到不屑一顾的目光。
楼羽眠眼睛太过纯粹,他不会知道有多少人瞧不起太监,嫌他们卑贱。
他只会好奇地问:“那你和顺心是同期入宫的吗?”
顺意脸上始终带着谦逊的笑容,恭敬地回应:“是的,顺心是敬阳公公的干儿子,奴才是德阳公公的干儿子。”
楼羽眠听到这个回答,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倒是顺意见状,主动询问:“小公子,奴才斗胆问一句,您是想去哪里逛逛呢?”
楼羽眠初来乍到,对这山庄的布局和各处景致都不熟悉,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思索了一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太监便自然而然地提议道:“那奴才带您去顾湖逛逛吧,,湖里养着许多漂亮的锦鲤,小公子可以去给他们喂食。”
“顾湖?哪个顾啊?”楼羽眠好奇地问道,好生别致的名字。
“故人的故吗?”他猜测道。
顺意笑容得体,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三顾茅庐的顾。”
闻言,楼羽眠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为什么是这个顾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 顺意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回应道:“奴才也不知呢,是殿下亲自取的名字。”
“那好吧。”
楼羽眠勉勉强强压下好奇,他跟着顺意,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穿过几青竹林,朝着顾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