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封无痕猛地从床上弹起,手背青筋暴突如虬龙。
噩梦中的场景让他浑身痉挛,冷汗浸透了中衣。
清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随即反应过来。
一捧茶水泼灭香炉,她快步上前想要唤醒他。
“封师兄,醒醒......”
话音未落,封无痕竟一跃而起,一掌劈断了床帐的檀木横杆。
木屑飞溅中,他手掌被尖锐的木刺扎得血肉模糊,却仍紧闭双眼,深陷梦魇无法自拔。
清清心头大震,未料安神香竟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
眼见封无痕又朝烛台挥掌,她顾不得危险扑上前去。
“不要!”
“砰——”
一股巨力将她狠狠推开,纤腰重重撞上桌角。
茶壶应声而落,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她腿上,瓷片碎了一地。
“唔......”
清清疼得蜷缩起来,细密的灼痛感顺着小腿蔓延。
这声响终于惊醒了封无痕。
他茫然四顾,待看清屋内的狼藉和倒在地上的清清,瞳孔骤然紧缩。
“是......是我伤了你?”
他颤抖着将人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随即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双手。
“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做噩梦。”
清清强忍疼痛,声音细若游丝。
“能帮我取把剪刀来吗?”
若是衣服与伤处黏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封无痕脑中嗡嗡作响,只知木然地按着她的吩咐行事。
剪刀划开衣料,露出那片被烫得红肿狰狞的肌肤。
他瞳孔地震,心脏像是被利刃狠狠剜去一块。。
“我竟将你伤成这样。”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嘴唇不住地颤抖。
自责与悔恨如毒蛇般啃噬着五脏六腑,他恨不能将这伤痛千百倍地加诸己身。
“不是你的错。”
清清缓过气来,按住他血迹斑斑的手。
“你先歇一歇。”
她声音虽弱却坚定,“一会儿我替你包扎手。”
封无痕慌乱的目光撞进她澄澈的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奇异地平静下来。
可这平静不过瞬息,更深更重的悔意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如果疼了就告诉我。”
清清将药粉敷在封无痕的手上,见他指尖微颤,不由抬眸。
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却显得那样缥缈,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中。
封无痕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触碰她的发梢,却在瞥见她手背上的淤青时,触电般缩回了手。
包好纱布,清清手上蓦地一紧。
“是不是很疼?”
封无痕攥住她衣袖,又颓然垂首。
“你不必太过自责,我没有怪你。”
清清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这是她违背良知的后果,如何能怪到他头上?
“方才,你梦到什么了?”
清清鬓间曼陀罗的幽香萦绕,封无痕靠在她肩头,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他眼前浮现出久远的画面。
“看见和爹娘一起过中秋、庆生辰......娘做了满桌菜肴,还有月饼。”
他轻声低语,时而含笑,时而哽咽。
清清终于明白他为何从不庆祝这些日子。
中秋阖家团圆,是他的生辰,也是他一生噩梦的开始。
而她,却残忍地将他推回那些惨痛之中。
闭目间,清清不敢直视他哀伤的眼神。
封无痕突然将她紧紧搂住,急切地寻着她的唇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
“清清,清清......”
他在她颈间呢喃,每一声呼唤都带着刻骨的眷恋。
泪水无声滑落,清清想起那个在冬至夜为她折纸青蛙的身影,想起他抱着她去玄霜阁求医的往事。
他现在可好?是否已摆脱了走火入魔的折磨?
这念头如针般刺进心底,让她在封无痕怀中不自觉绷紧了身子。
虞紫苏轻捻着墨迹未干的药方,递给身旁的侍从,又向一旁叮嘱道。
“一月内不可妄动真气。”
景深恍若未闻,目光投向远方。
“边境突起疫病,现下军医驻守,此事可真?”
虞紫苏沉吟片刻,开口提议。
“此事交由我主理,你看如何?”
景深终于转身。
“我虽非天下第一,但自问医术远在那些人之上。”
虞紫苏神色平静。
“你既能破例让唐锦执掌书院,又将众臣想塞进后宫的官家小姐们安排到织造局等处当差,想必也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景深沉默几息,最终微微点头。
“可。”
“你这又是何苦。”
虞紫苏望着不远处背对而立的高大身影,蹙眉叹道。
她一直知道景深并非表面那般冷漠,但此刻才真正明白他情深至此。
“多日不眠不休,高强度处理政务,还要去亲眼看她......”
“够了。”景深沉声打断。
他苍白的脸上睫毛轻轻颤动,像风中蝶翼般脆弱。
“我无意与你谈论我的私事。”
这世间能让他卸下防备的,唯有清清一人。
回想起方才所见,景深几乎窒息。
清清在婚礼上追来,他终究放不下心,苏醒后便强撑病体,潜入游龙帮寻她。
他反复告诫自己,只要确认她平安便罢。
可窗上映出的,却是交颈缠绵的身影。
纵使早有预料,亲眼所见时,眼眶仍是不受控地发烫。
兜兜转转,他与儿时并无两样,永远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封无痕情动难抑,夙愿得偿更令他心潮澎湃。
他收紧臂弯,手掌滑向少女腰间,却听见她一声吃痛的轻哼。
目光扫过她肩头若隐若现的淤青,以及腰间那个属于孟铁心的旧香囊,他的动作骤然凝固。
“对不起。”
他将人重新搂进怀里,不断诉说歉疚,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悔意。
不知是为弄疼了她,还是为了其他。
清清浑身僵硬,眼神空洞得像个人偶。
“你腿上有伤,今晚先在这好好休息。”
见她睫毛沾着湿意,封无痕只当她在忍痛,心中怜惜更甚。
他小心扶她躺下,仔细掖好被角,直到烛火熄灭才依依不舍地退到外间。
黑暗中,清清终于找回知觉。
她死死裹紧衣衫,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
咬住的被角浸满泪水,却不敢泄出一丝呜咽。
腕间的小青蛙睁着圆眼,眼眶也跟着泛起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