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生的支点越多,内核就越稳定。”
一个人的精神寄托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书籍,可以是运动,可以是工作,也可以是山川湖海。
音乐能让人在旋律中找到慰藉,书籍能让人在文字中窥见智慧,运动能让人在汗水中释放压力,工作能让人在成就感中找到价值,而山川湖海则能让人在天地的广阔中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从而获得内心的平静。
但唯独不可以是人。
人是最不可控的变量,情绪飘忽不定,立场时常变化,今天可以深情款款地承诺永远,明天却可能毫无预兆地消失无踪。
江离一直清楚,倘若一个人的情绪全系于另一个人,那便是一种危险的失衡。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如果完全寄托于另一人的存在,那么当那个人动摇、改变,甚至离开的时候,生活都会因此崩塌。
她始终警惕这种可能性,努力让自己保持独立而完整的内在世界。
她以为自己能够做到。
她把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每天晨跑,听自己喜欢的音乐,在周末去图书馆泡一整天的书海,独自去旅行,感受大自然的宁静和辽阔。
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足够理智,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地介入自己的内心,更不会让自己的情绪被他人所左右。
可是——她还是走偏了。
江离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变得不稳定,像风中的烛火,忽明忽暗,而风的方向,竟全然取决于威廉。
威廉的一个眼神,一句关切的问候,甚至只是偶然间的一个微笑,都能在她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她开始在意他的情绪,在意他的话语,甚至会为他偶尔的沉默而感到不安。
以前,她是自己生活的掌舵人,而现在,她却发现自己的心绪,竟开始随着威廉的情绪起伏。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讨厌自己被情感牵制,讨厌自己失去了原本的平衡与理智。
她明明知道,这种依附于他人的情感是危险的,是不可控的,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向他靠近的心。
她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自持,可是在关于威廉的事情上,她竟然毫无章法。
当威廉成为她心中某个支点时,她才发现,自己构筑的平衡,竟是如此脆弱。
她不愿成为被情感所左右的那种人,可是偏偏,威廉就是她心里最无法掌控的那场风。
甚至,连音乐也受到了影响。
在练琴一事上都急于求成,像是想用琴声去证明些什么。
她很清楚,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威廉。
但她不想承认。
或者说,她抗拒承认自己已经偏离了轨道。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要找回自己原本的节奏。
不论是音乐,还是生活,她都不能再让威廉成为她唯一的支点。
否则,她终究会失去自己的平衡。
江离以前总是劝朋友:
“生活里让人快乐的事情那么多,而你的快乐只是因为一个人?”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和怜惜。
她一直认为,把情绪寄托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是一件危险且不理智的事。
可如今,爱情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身上,她却发现自己成了曾经最不理解的那种人。
她的喜怒无常似乎都和威廉有关,他的一个眼神、一句简单的话,甚至哪怕只是回复信息的速度,都能让她的心绪翻腾。
她甚至会因为他的忙碌而彻夜难眠,又会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关心而沾沾自喜。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像个失去自我重心的陀螺,围着威廉不停地旋转。
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可以接受自己有想要变好的心情,但不能接受自己凡事都围绕威廉打转的黏糊劲。
她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自己得不到回应,还是害怕这场游戏失去了意义?
她想要改变。
如果她不做出调整,不只是她自己会疲惫,威廉或许也会感受到这份情绪带来的无形压力。
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如果一方用力过猛,弦断的那一刻,所有的旋律都会戛然而止。
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图维神父的话仿佛一记当头棒喝——“跟着你自己的节奏来。”
江离恍然间明白了,她没有必要急着去抓住什么、表现什么、确认什么。
如果她和威廉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依然让她感到有趣,那么她愿意继续玩下去。
但如果她察觉这段关系开始变成消耗,她就会果断暂停,而不是勉强自己。
她的生活,不应该由另一个人的态度来决定。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毫无底线的沉溺,而是松弛而坚定的掌控感。
江离从教堂回去后,趁着天色还早威廉还没有睡觉,给威廉发了条消息。
——“在吗?”
几乎是秒回,屏幕亮起威廉的回复:
——“在。”
她笑了笑,拨通了电话。
“你猜我今天去哪里了?”她语气轻快,带着一点卖关子的得意。
“……去买甜点?”威廉随口猜道,“还是去了哪个书店?或者……”他顿了顿,“去琴行练琴?”
江离撑着下巴,嘴角微微扬起:“前两个不对,最后一个……也不完全对。”
她把今天在琴行和教堂的事情讲了一遍,尤其是她最终选择去教堂练琴的决定。
“你家公寓门太狭窄,钢琴搬不进去?”
威廉听完,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突然问道:“那阳台呢?”
江离愣了一下,随即被他脱口而出的问题逗笑了:“威廉哥哥,你果然是个没有价钱概念的少爷。”
“高空搬运钢琴要用吊车,价格贵得吓人,而且,我也不确定会在这里住多久。”
她晃了晃脚尖,“要是今年就离开,再折腾搬进搬出,光想想都累。”
“那确实不划算。”威廉轻笑了一声,“不过,我记得你好像很久没弹琴了,怎么突然想练?”
江离歪头想了想,随口道:“就是心血来潮呗,三分钟的热情,总归能有三分钟的收获。”
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电话那头的威廉却沉默了一下。
江离总是自我调侃,说自己是个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可他知道,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执着。
比如,她当初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想写一个以他为原型的小说,结果这一写,就是大长篇。
哪怕期间遇到瓶颈,她都没有真正停下过。
她总说自己没有毅力,可在威廉眼里,她骨子里那股韧劲,比谁都要坚定。
“江离。”
“嗯?”
“你其实挺有耐心的。”
“哈?”她愣了一下。
威廉笑了笑,继续说:“我倒是觉得你很有毅力。”
电话这头,江离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但她也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换了个话题,继续和他聊起别的事情。
江离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手机壳。
她忽然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有三分钟热度,那为什么,偏偏在威廉身上,停留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