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两族停战的那一日,仙界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彼时,五大宗门已是死的死,伤的伤。战场上风烟迟迟不散,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素来热闹的天都,竟也变得冷清了下来,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处处弥漫着凄凉萧条之气。
魔界易主,新主登基。孽天柱补好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在外魔族给收了回来,契下千年合约,宣布停战。
世人纷纷诧然不已,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位新魔尊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停止干戈。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在憋什么更大的阴谋。
……
自江挽死后,这是他第一次翻出她的遗物。
是那日她前往东海时,往他锦囊里塞去的,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都有,瞧得人眼花缭乱。
谢无澜沉默地坐在桌前,一件一件地翻着。
恍惚间,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谢无澜!”
他怔愣了一瞬,猛然抬眼望去,却发现少女对他笑了笑,随即便又烟消云散。
他心头一颤,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又转过了头去。
洛水,洛水乃灵息、沧月的魂归之地。那个地方,活人是进不去的。
他要如何去寻她?
谢无澜猛然起身。
“啪!”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
他身形顿住,循声望去。
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方才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被扫到了地上,此刻已经摔得四分五裂,隐隐约约露出最里头一抹墨蓝色色彩。
谢无澜怔了下,觉得这块玉有些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拂开那些白玉碎片,将里头那墨蓝色的东西拎了出来。
是一把做工细致精巧的钥匙。
谢无澜垂眸,细细摩挲着,钥匙触感极其冰凉,如极寒之地万年不化的冰,寒意渗透划过肌肤钻入骨髓,周身萦绕着淡淡寒气。
蓦然间,一道画面猝不及防地闪过了脑海。
问心洞内。
庄主挥袖,灵气拂过洞内之时,寒潭潭水泛起丝丝涟漪,中央忽地荡起漩涡,水声激烈,白玉破开水面,被灵气承载着缓缓浮上半空。
他伸手接过缓缓下坠的白玉,如霜雪般的银眸看向了谢无澜,遂又低下头去,像是自言自语:“我想,你来日会很需要它。”
一时之间,谢无澜忽然觉得手中的钥匙滚烫无比,他握着钥匙的手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起身快步出了殿门。
月魄和绍衣在外头迎了上来,恭声道:“少……尊上。”
谢无澜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我要闭关,千年之内,魔界事情交由你们处理。”
闻言,两人瞬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月魄险些结巴了:“尊……尊上,您这才刚当上魔尊,怎么就要闭关了?”
谢无澜不答,只是漠然道:“不许向外界透露我的消息。”
月魄还想再说什么,但绍衣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肘击了下身侧的人,随后看向了谢无澜:“属下明白,定会竭力管理好魔界,不让尊上失望。”
天地间静默了下来,风雪依旧在落。
这场冬,始终没有过去。
月魄和绍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月魄抱着怀里的剑,摇了摇头。
绍衣一脸面色凝重,沉默良久,终是再次叹了口气:“走吧,去无极宗。”
月魄愣了下:“去无极宗做什么?”
绍衣睨了他一眼:“你忘记少主交代的了?”
月魄唇角一抽,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蠢货,叫错了。”
绍衣瞪大眼睛,刚想骂人,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又默默息了声。
无极宗内,人影寥寥,薄云惨淡。
问天峰结界依旧,两人却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途经万烛峰时,他们瞧见了满山已熄的魂灯,燃着的已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月魄一时哑然。
“全死完了?”
绍衣沉默了下:“我们魔族也死了很多人。”
月魄气愤地挥了挥拳,说道:“要不是妄尘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我真想狠狠去捅上他十几刀!”
空气安静了几秒。
绍衣忽地笑了:“这么一看,尊上对少主还挺好的。”
月魄:“……”
他眨了眨眼,语气似有些惋惜:“尊上也死了……”
绍衣再次沉默。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两人来到正殿之时,只瞧见了一个沧桑的背影。
顾双闻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几百岁,一言不发地站在大殿内,望着前方发呆。
月魄和绍衣互相对视了眼,同时出声:“顾宗主。”
听到动静的顾双闻身形顿了下,转过了身来,瞧见两张陌生脸庞,微愣了下,迟疑地问道:“你们是?”
绍衣上前一步,抱拳道:“奉我家尊上之命,特来归还玉珩仙君魂息。”
顾双闻愣住:“魂息?”
“他死了?”
月魄连忙摆手摇摇头:“没有没有,只是玉珩仙君自噬仙台出来后,身受重伤,江姑娘曾经给他治疗过,本过些日子便会苏醒,但后来江姑娘……”
他迟疑了几分,望着顾双闻黯淡的眸,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江姑娘身陨,仙君体内的灵息神力便消散,无了用处。”
“我家尊上取出他的魂息,置于冰魄灯内滋养,千年时间,必会苏醒。”
月魄一边说着,旁侧的绍衣已经朝着顾双闻递去了冰魄灯。
顾双闻怔怔地看着。
良久,他才缓缓抬手接过,轻声道:“有劳二位。”
千年又千年,故人化魂息,重逢之期遥遥。
月魄看了眼顾双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憋出了一句话:“顾宗主,请节哀。”
顾双闻知晓他说的是江挽,安静了几秒,久违地笑了下:“你们尊上呢?”
月魄刚想开口,绍衣立刻抢答:“尊上最近忙活着呢!”
“顾宗主放心,千年之内,魔界绝对不会开战!”
闻言,顾双闻垂下了眸:“也好。”
只是,偌大的无极宗又剩下他一人。
那些长老死的死,弟子散的散。
此番战事,仙界生灵涂炭,暂时休养生息,下一次宗门大选,恐要百年之后。
……
一月之后,飞仙宫托人来寻顾双闻,递给他一封信件,称是宫主的遗嘱。
顾双闻抬手拆开,信上的内容,是让他接管飞仙宫宫主之位,管理仙界事务。
他愣了一下。
这封信,字迹很是熟悉,根本不是飞仙宫宫主写的。
三百年前,大长老将常洛带回无极宗时,他曾有教过常洛读书写字一段时间,那孩子幼时热爱学习,字迹与他很是相像。
这封信,分明是常洛写的。
杀死飞仙宫宫主的,是常洛。
堕魔弟子,也是常洛。
她无颜归宗。
三百年来,血海深仇从未忘却。
此仇以此报。
恩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