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上咣当咣当的,人来人往。
这是个暖冬,河面的风吹在身上不觉冷。
林子怡走在浮桥上,一步快过一步,心情很舒畅。城门,码头,浮桥,原来这边的风景这么美。
她抬头看向水西码头,陈蓉说上码头第一家就是。码头正中有人家,上码头的话,左手那间应该是那一家,她锁定了目标,正是钟志远家,那个带有凉篷的水板房。
林子怡胆战兢兢地从木板走上码头。
从浮桥上码头要走搭在两头的木板上去。几块木板间常有缝隙会看到下面的水,木板还会随着浮桥晃动,不常走或没点胆量不容易过。
她好不容易上了码头,抬头看见一个人挑着水桶从那屋子里出来。
“你好,这里姓钟的是这家吗?”她问。
挑桶的人正是钟志远,水缸里水不多了,他正要去河里打水。
冷不丁见林医生从码头上冒出来一个头,还装不认识地问路,还问的是钟家。
“林医生,你眼睛不太好啊?”钟志远嘲笑道。
林子怡嫣然一笑,问:“你是钟志远?”
她认定这个人就是钟志远了,不然不会认识姐姐。
钟志远见林医生被自己揭穿还跟他演,不觉笑了,说:“林医生,不光眼睛不好,记忆还不好!”
林子怡吃吃地笑,说:“我不是林医生,我是她妹妹,我叫林子怡。”
“啊?”钟志远这个尴尬,嘿嘿傻笑起来,“你们姐妹太像了!”
钟志远看着林子怡感叹不已,从哪个角度看这姊妹俩都像。
“不怪你,谁都会认错。”林子怡看着高大帅气的钟志远,真的像姐姐说的,含有几分书卷气,一眼就有好感。
“你找我吗?”钟志远问。
“是,我想了解蕹菜塘,蓉李记的事。”林子怡说。
“记者啊?”钟志远迟疑了下,说:“那进屋吧。”转身要往回走。
林子怡却阻止道:“我陪你先去挑水吧。”
“行。”
钟志远挑着水桶走在前,林子怡跟在后头。
林子怡以为只是在码头上去打水,没想到,出乎她意料的是,钟志远挑着水桶走上了浮桥,她只好再次胆战兢兢地小心地走过木板,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里挑水?要进城吗?”她在后头问。
钟志远走到桥中间,将水桶放下,朝她笑了笑,用扁担钩勾住水桶,放进了河里。
林子怡第一次见到这样打水的,很是好奇。
“这桶能让我试试吗?”林子怡好奇心爆棚,见钟志远很轻松地打上来一桶水,兴致勃勃地问。
钟志远看着她如花笑脸都不忍心拒绝,可又担心桶被冲走。
“可以,让你感受一下,但得服从指挥。”
“好!”
林子怡高兴地接过扁担,将水桶挂在钩子上。可是人一站到桥边,就吓得尖叫起来,桥下的水变得狰狞起来。
“桶要掉了!”
钟志远呵呵一笑,叶公好龙啊。
他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扁担。
林子怡正慌乱间,幸好钟志远抓住了扁担,不然她一撤手桶和扁担都要掉河里了。
她不好意思地朝钟志远笑了下,有他在身边,心也稳定下来。
“怎么着?体验过了,可以了吧?”钟志远嘲笑道。
林子怡被他的嘲笑刺激到,不服气,倔强地说:“还没开始呢。”
“哎,看来我家祖传的水桶要毁在你手上了。”
钟志远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把林子怡逗笑了。
“那你教我!”她说。
钟志远真怕她一个人把水桶弄河里了,就手把手教她。
“慢慢放,放急了桶容易脱钩……”钟志远和林子怡一起握着扁担,边指导着。
两个人四只手相互交错着将桶放下去,“看,桶一接触水面,底部受到水流的冲击,桶就倾斜了,这时候千万不能再放了,一定要吊住,否则桶就要被冲走。”
林子怡双手死死地把住扁担,生怕像钟志远说的,桶被水冲走了。
钟志远却乐了,林子怡把得死死的,桶在水面上倾斜不够,水进不来。
“你跟河水拔河呢?真有才!这是名副其实的‘拔河’啊!”钟志远戏谑道,让她稍放下点。
林子怡被钟志远嘲笑,自己也乐了。
好不容易打上来一桶水,林子怡已经娇喘吁吁,竟冒出了细汗。
“把汗擦干啊,当心风一吹着凉。”钟志远挑起桶,关照道,轻松地往回走,浮桥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咣咣声。
林子怡微笑地跟在后头,觉得这个男生有意思,还懂得照顾人的。
钟家人听说来的是记者,都好奇地打量着林子怡,林子怡被看得不好意思。
钟志远见屋里没法呆,请林子怡坐到外面。
高台上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台下有路,不时有人经过。
“这里真好,江景一览无遗!”
林子怡坐在钟家的观景台上,开心地赞道,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是不是很应景?”钟志远说。
林子怡接道:“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与钟志远很默契地相视一笑,她感到趣味相投的愉悦。
微风轻吹,茶香氤氲,眼前的流水,河中的浮桥,对面的城门,眼前经过的行人,林子怡感觉到一种少有的轻松。
两个人坐着聊了会,钟志远担心坐久了,林子怡会感冒,毕竟才出了汗,笑问:“林大记者,今天贵足踏贱地,所为何事?”
林子怡白了他一眼,同样老腔老调地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将来访的目的跟钟志远说了。
“这个嘛……”钟志远思索了下,“蕹菜塘鱼市的形成,从一开始就是服务意识的改变,别人不愿意刮鳞剖鱼,我让他们做了,之后免费送葱,细分市场,结果,大家都跟风,这过程可说是各自为战,相互憋着劲,很内卷,十足的杠精,直到最后,穿上戏服,说起采茶调,才形成集体形象,从竞争走向了竞合。他们现在以统一的形象在吸引顾客,利益休戚相关了,思路统一,步伐一致了,你看,他们鱼摊收拾得多干净,菜摊倒显得脏乱差了。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蕹菜塘鱼市是快乐工作的典范。你看,卖鱼的环境多恶劣,又腥又潮,可他们自己干出了快乐,让顾客也感觉到了快乐,真正体现了工作不分贵贱。蓉李记嘛,这个有点复杂,融合的东西比较多。最早是产品创新,弄了个黄金包,之后在营销推广上首次采用了不少新举措,你像黑板广告宣传,漫画的加入,声音广告宣传,录放机的使用,以及街头的游动宣传,还有产品定价策略、组合售卖策略以及春节预定的限时策略等,都是对传统经营之道的提质,甚至说是革新。对厂长、经理和老板如何搞活企业,搞活一个店,有启发性和实质性帮助。”
钟志远侃侃而谈,林子静来不及在本子上做记录,不时要他重复,像在大学课堂听课,有时点头,有时沉思。钟志远的话信息量太大,许多词汇她都没听过,像内卷,竞合,快乐工作,定价策略,组合售卖,提质等,这些词,这个年代没有。
“不过,从记者的角度,从新闻的价值来看,光这样写,没多大意思。”
钟志远话锋一转,让林子怡停下了笔,满脑子疑问地看着他。怎么就没意思?她觉得他刚才讲的就很好。
钟志远冲她淡淡一笑,说:“新闻的价值在于贴合形势,所以,对新闻要有取舍。”见林子怡很认同地点头,他问,“国营水产公司为什么没有产生蕹菜塘鱼市?”
林子怡若有所悟,赶紧在本子上记。
“蕹菜塘鱼市的经营者是个体户,生意的好坏关系到他们生存,他们愿意也必须把顾客当上帝,否则上帝不给饭吃。而国营单位呢?吃大锅饭,生意好坏和他们没关系,旱涝保收,哪会把顾客当上帝,他感觉自己是上帝。”
林子怡两眼放光,很是激动。这些天她与父亲在讨论钟爱国的《经济改革之遐想》,对经济改革的新闻、热点很上心。钟志远的话让她醍醐灌顶,锚定了报道方向,感觉将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她按捺不住兴奋地对自己说:“就往这个方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