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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序将那枚玉佩装回锦囊当中,坐回了床边。宋听气息更微弱,好像随时可能断气。

这让他想起欢好之后亲手将那碗软骨散捧给他、看着他喝下的宋听。

分明前一刻还在恩爱缠绵,做着世间最动人的承诺,眨眼间怎么就忍心做出那样的事。

又怎么舍得将剑对准平日对他照拂有加的管家。

他将手掌抵在男人心口,想,这里面的那颗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硬、这么冷。

叫他怎么捂都捂不暖,反倒让自己的心被扎了个千疮百孔。

“宋清响。”

“你怎么能……”

鸣瑜合清响,冠玉丽秾姿。

宋清响。

连字都是依着他的来取的,到头来这个人却不是他的,还害得他家破人亡。

怎么能这么狠心。

这么无情。

宋听的眉头倏然蹙紧,睫毛颤抖不停。

“鸣瑜……”

“危险……别过去……”

陷入昏沉的人呓语着,胳膊在半空中胡乱地抓来抓去,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楚淮序往旁边一躲,却到底慢了一步,被握住了手腕。

他立时变了脸色,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开,男人无血色的手扣着他,牢牢握紧了。

分明已经这副模样,力气倒是大。

楚淮序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

宋听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八年以前,刚被楚淮序捡回王府的时候。

他在梦里一点一点的重温着那些珍贵的回忆。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

那一年除夕夜,长安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但风雪阻隔不了过年的喜悦,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端王爷带着王妃和三个儿子入宫赴宴,而宋听和王府中的其他丫鬟仆从围坐在一起,边吃着暖锅边喝酒聊天。

酒是管家准备的,老人家很贴心,给他们几个年纪小的准备的是好上口的甜酒。

酒中还浮着几颗泡软了的白米,含进嘴里软软糯糯的,很甜。

宋听从来没有喝过这样好喝的东西,不自觉就贪杯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曲儿、讲故事,宋听脑袋晕乎乎的,趴在桌上安静地听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憋醒的,感觉有人撅住了他的呼吸,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宋听茫然地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笑盈盈的水眸——

楚淮序弯着腰站在他面前,两根手指捏着他的鼻子,笑他:“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吗?”

楚淮序是一早就去的宫里,临出发前两个人做了约定,楚淮序要宋听等他回来,一起放焰火。

焰火是楚淮序从宫里带出来的,只有皇子皇孙们才能得这样的赏赐,而先帝偏宠他,给他的赏赐是最多的。

宋听还没有完全从梦里醒过来,他下意识去抓楚淮序的手,后者却往后退了几步,故意不让他抓。

宋听缓慢地眨了眨眼,心底有些失落。

而楚淮序就在他略显茫然的目光中取出火折子和藏在身后的几根焰火棒,点了一根。

随着咻地一声,一簇火红的焰火升上夜空,炸开更绚烂的颜色。

楚淮序就在这时转过头,冲着他笑弯了眼睛,温温柔柔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

宋听盯着眼前的这张脸,心想,再好看都没有了。

金尊玉贵的王府小公子,被娇宠着长大,养成了骄纵又不失温柔的性子,真正的天上地下独此一人。

在漫天的焰火中刻进了宋听的心底。

往后每一年的除夕,直至端王府出事前,他们都会像那天一样,一起放着楚淮序从宫里带出来的焰火。

在绚烂的焰火之下,宋听满心只有眼前这个人。

从前,他是不配拥有自己思想的杀戮工具,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

只要主子有令,他的长剑就会沾满鲜血。

为了活下去,人命在他眼里根本毫无价值,他的剑可以指向除了主子之外的任何人。

包括老弱妇孺、包括前一日还并肩作战的同伴。

他的生命里只有鲜血和杀戮,昏暗又贫瘠。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可楚淮序却是那拨开黑暗的一缕光。

比焰火更弥足珍贵。

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一旦见过了光、体会到了暖意,是没有办法放弃那缕光的。

“问你呢,好不好看?”而因为他迟迟没有回应,楚淮序没耐心等,用手指戳了戳宋听的胳膊,催促他。

宋听仍凝视着他的脸,说:“好看。”

楚淮序便高兴地笑起来:“那喜欢吗?”

“喜欢。”宋听说。

楚淮序弯了弯眼睛,承诺他:“喜欢就好,喜欢的话我们明年还看。”

“嗯。”宋听只觉得心里满满的。

“后年也看。”

“好。”

“年年都看。”

年年复年年,多好的愿望。

……

冬去春来,端王府的雪慢慢融化,楚淮序带着他去清风楼听戏。

唱戏的还是前一年来过的四喜班,唱的什么宋听已经记不得,唯一清晰地印在他心底的是楚淮序撑着下巴望着戏台的样子。

一袭黛蓝色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枚通体透亮的翡翠坠子,金枝玉叶的小贵人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把玩着玉佩上的穗子。

大约是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小贵人偏过脸,冲着宋听笑了笑,眉眼温柔:

“看戏啊,看我做什么?”

因为你比戏更好看。

宋听心想。

但这样的话他当然是不敢说的,于是红着耳朵尖匆忙垂下眼眸。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楚淮序的,小贵人哈哈哈地笑。

他说:“小清响,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他仗着自己比宋听稍长两岁,便总是左一个小清响,右一个小清响的叫他。

可宋听在端王府的荫庇下,分明已经抽条拔高,跟他一般高了。

听完戏,两个人并肩从清风楼出来。

夜里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宋听一只手握着一个纸糊的五彩风车,另只手捏着一个糖人,时不时低头舔一口糖人。

忽地,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手背上捏了下,宋听心里陡然惊了一下。

若是放在从前,在那只手伸过来之前,他恐怕已经下意识做出攻击的动作。

那是他多年求生形成的本能,便是在梦里都能察觉到靠近的危险。

如若不这样,他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