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市办公厅。
张硕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穿着行政夹克，年纪都不算小的各大领导。
第一次，感觉有些如坐针毡。
先不说市委书记彭学义。
在他旁边那位。
剑目一般的神色。
翻阅着手头上的所有资料。
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进门之前，张硕已经同小刘进行过谈话，后者告知了视察组的成员，不说纪委监察等。
领头的，居然是省公安厅副厅长。
迄今为止。
这应该是张硕，见过最大的官了。
省里的领导，平日里露面极少，更遑论公安厅的副厅长，那是能号令整个省市警力的大人物。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
等了大概十分钟。
这位副厅长，才缓缓开口，看向张硕：“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全都没有一句假话？”
“海东的事故，真是他张启明，为了政绩，而故意制造的祸端？”
“那三十二个遇难者，真就全是他伙同黄彪，一起害死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等待着张硕的回应。
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包括应对方式，自然不会怯场，认真点头道：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假设各位领导觉得证据不足，我还可以提供很多证人，包括黄彪的情妇……”
严华抬起手来，将文件往桌上一拍，脸色严肃道：“张硕同志，你可知道，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
“知道。”
张硕点头。
“你身为市长表弟，平日没少从他你表哥手里获得资源吧？反过来举报他，这不太合理。”
“我分得清黑白，看得清得失，连人民的性命都可以置于不顾，这个市长，并不称职。”
张硕的回应，很果断。
“那好，你现在从头到尾，把你如何调查你表哥的事情说一遍，记住，别撒谎，别遗漏，我当了二十五年的刑警，什么罪犯都见过，你说谎还是编造，一眼就能看出来。”
“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这样我们就不必要进入审讯程序了。”
严华沉声说道。
张硕深吸了一口气，难免有些紧张，但一旁的市委书记彭学义，却对他微微一笑。
不同于视察组的其他人，一个个都凌锐至极，这眉慈目善的表情,倒是让张硕安心几分。
“一开始，是跟我家里的事情有关……”
张硕娓娓道来。
确确实实没有半点遗漏。
只不过在事故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诸如表哥跟林婉儿之间，安排他进入女监里应外合等等，那都跟此事无关，他不曾提起。
说重点，就够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叙述过程自然短不了，更少不了此起彼伏的质疑声。
张硕一个个回应，对答如流。
审讯算不上，倒像是一场交流会，他作为在场知晓最多内情的人，结巴都不曾有。
一直持续了三个小时。
副厅严华，叫张硕重复了三遍整体事情，见他始终没有出错，便坐在沙发上，闭目深吸。
“好一个张启明！好一个江州市长！好一个……好一个心狠手辣，好一个捏造事故！”
“简直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嘭。
严华猛地捶了一下桌面。
已然怒火中烧。
连带着其他视察组的人员，一个个也是遏制不住心头的怒意，没一个有好表情。
甚至一旁的市委书记。
唉声叹气。
只觉得失望。
走什么不好，走了歪门邪道。
早在之前，他不是没有看好过张启明，愿意这么干脆退位，将市委书记交给他，也是一种认可。
到头来，却还是看错了人。
一位市长，想害人，简直太容易了。
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几句话，就能把百姓的命，挂在悬崖边。
可，谁会去做？
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
“史无前例！”
“简直史无前例！”
“影响太过恶劣了！”
严华控制不住怒火，他猛地站起身：“给我去查！任何跟这事儿有关的，包括审批项目的，都给我抓进去！”
“张硕同志，关于你刚才所提到的那些人，告诉我他们的住处，我现在立刻派人过去抓！”
“先抓起来再说别的！先抓起来再考虑放不放！”
雷霆手段，不容反驳。
视察组的人员立即开始干活。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张硕紧绷了三小时的身躯，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小伙子，你有这份心，不错，天底下有不少人，哪怕看得清黑白，也不愿意分清黑白。”
彭学义趁此机会，对张硕缓缓开口：
“你，不一样。”
张硕谦虚道：“彭书记过奖了，我实名举报的目的，只是为了给那些救我爸的工友，还有无辜之人鸣不平罢了。”
“调查这件事，可险些废了我半条命。”
“现在能讲给各位领导听，已是心满意足。”
严华将资料齐齐收起，放进了档案袋里面，抬头看向张硕：
“你刚才提到，张启明那天晚上，是想开车撞死你和他妻子，难道你跟他摊牌的时候，他没给你什么好处？”
“一位市长，想要贿赂谁，那真是闭着眼睛就能拿出普通人一辈子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张硕点头：
“有。”
“钱、权、势，都有。”
“但我没要。”
严华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张硕：“为何不要？帮你表哥隐瞒这个秘密，你以后不仅能和他一起平步青云，还能共享荣华富贵！”
“以往桃园结义，刘关张，哪个不是抱着这种目的？你觉得自己的人格，很高尚？”
张硕觉得，这个副厅长，真是一句好话都没给他，处处都在挖坑呢。
他想了想，反问道：“严厅，如果是您，您会同意吗？”
此话一出。
彭学义，和严华都愣住了。
在官场里头，这是句很没礼貌的问话，领导就在前头，还敢把话匣子丢回去，实在是太没情商。
偏偏张硕问完，严华还搭腔了起来：“你觉得呢？”
彭学义有些于心不忍，生怕张硕讲错了话，却只看见他咧嘴一笑，淡然回答：
“严厅不会，我也不会，这，就是原因。”
“就如作恶利我之人，绝不会考虑他人之感受。”
“而念善者，从头到尾，也不会作此想。”
“所以，严厅其实问了我一句废话。”
“假设我真会，今天就不会在这出现了。”
“严厅也能在办公室里，安安心心吹着空调。”
办公厅里，是一片死寂。
彭学义颇为诧异的看着张硕，忍不住想起了一本书的名字，那本书叫《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同书中所说的那位年轻人，颇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