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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不知道benny跟老板之间是不是谈过话了,反正现在她去餐馆打工的时候,老板再没提过happy的事,但老板仍然叫她“老婆”,晚上下了班,仍然在她住的那边用浴室,洗完澡仍然在她那边算账,而且算完账,仍然跟她聊天。什么都如旧,只是没再提happy的事了。

她现在有点学会不按自己习惯的路子揣摩老板了,因为他显然不是按她的习惯路子行事的。一般情况下,一个男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跟某个女的有那种关系,他就不会追她了。这不光是个“朋友妻,不可欺”的问题,而是男人似乎对另一个男人拥有过或正在拥有的女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肉体上的反感。

但老板显然不是这样的,他知道benny跟她的关系,但只要benny没说要娶她,他就可以大胆地插一杠子。

现在老板肯定知道她跟benny仍然保持着那种关系,按她对男人的理解,老板应该很生气,至少会觉得跟她和benny不好相处了,但老板似乎又没这种顾虑,他跟她之间的关系没什么变化,他跟benny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变化。

不仅对她如此,对包包也一样。包包跟人跑了很多次了,但老板一次次地把包包takeback。可以说到现在老板仍然是爱包包的,他在包包住过的楼前含泪凝望,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他也可以追别的女人,计划跟别的女人结婚。

也许对老板这样的人来说,爱情、性和婚姻可以是三码事,爱的是一个人,性的是另一些人,结婚的又是一个人,或者是这三者的任意组合。

她觉得她无法做到这一点,但她学着理解老板的这种做法,不把他当成一个坏人。

她也学着习惯benny的思维方式。他对她跟老板这件事的反应是她没料到的,她原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对她说:“我原谅你。”或者说“我不在乎”。但她觉得说“我不在乎”的可能性很小,他怎么会不在乎?他吃起醋来,不必别人差。

但他似乎从中体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而且很感动,很珍惜。她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而且被她遇到了。她连在小说当中都没看见过这样的男人,小说中最好的男人就是说“我原谅你”,而他的女人就感激涕零了。

现在她不再为如何面对他们两个操心了,这件在某些男人那里可能演变成血染的悲剧、至少会反目成仇的事情,在他们这里就这样轻巧地过去了,还让她跟benny之间有了一个剖白心境的机会。

她去纽约的那几天,benny给她留了很多voicemail。她从餐馆回来后给他打电话报平安时,他好像很尴尬地说:“嗯——我在你的voicemail里留了很多garbage,你把前面的都删了吧,只听最后一条就行了。”

她答应了,但一打开电脑,走进她在excite开的一个账号,她就马上就撕毁协定,违背诺言,专门听前面那些条。

她听了很多遍,有些话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他的留言好像有点前后矛盾,而且反反复复,给她的感觉是他刚开始是准备成全她和老板的,说一个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只顾自己、只顾眼前。他说老板各方面都比他强,他也知道老板对她有那个意思,只是前一段为包包和弟弟的事很忙,所以被他捷足先登了。

但在后来的几个留言里,他又变了,问她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说他好难受,叫她赶快赶快给他打电话,再不打,他就要死掉了。

再然后,他好像又想通了,说只要她玩得愉快,给不给他打电话都行,他知道老板会很好地照顾她的,他愿意就这样远远地祝福她。

最后一个留言很短,只说了几句:baby,iloveyou.imissyou.i-meback.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番矛盾,他凭什么认为老板比他条件好?按她的事事往坏处想的习惯,她一下就想到他是觉得她跟老板年龄更相近。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别的理由会使他认为老板更配她了,除非他对她发的誓是假的。

他发誓说他没犯事,但如果没犯事,他怎么会说什么“只顾自己,只顾眼前”的话呢?如果他是犯了事的,那他的犹豫动摇就可以理解了。可能他最开始没想那么远,只准备跟她相互愉悦眼前这一段时间的。但很快就发生了“怀孕”的事,他说出了他不能跟她一起抚养孩子长大的事实,但他心里还是很爱孩子的,所以他私下在给孩子起名,大概准备能抚养多久就抚养多久,一直到他被抓进去为止。

但孩子被“流产”掉了,他一方面又有了自由,另一方面也希望她幸福,所以他让她跟老板去了纽约,以为她多少是爱老板的,也以为自己是可以退让的。等她真的跟老板走了,而且一走就没消息了,他又开始难受,于是发了很多voicemail。然后冷静地一想,他又觉得还是应该逃避。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反复,她想告诉他,她只爱他,不管他以前犯过什么事,不管他以后要坐多久牢,她都爱他,等他。但她好像当着他的面就说不出这些话一样,因为他不承认他犯了事,她做这番表白就等于是在说她不相信他。

她给他在excite开了一个账号,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写email了,比打电话保密,因为两边都不是一个人单独住的,打电话总是不自由,说话就不大胆。

她打电话把他email账号的id和密码告诉了他,教他怎么使用email,但他好像不太愿意用,他说他在学校读书时用过电脑,但打字是用两手的食指慢慢敲的,再说他也不能老上网,老伯要用电话。

扯了一通理由后,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好多字都不会拼的,我知道怎么说,怎么读,但是我拼不出来。你是博士,你看了肯定要笑话我的。”

她说:“你的英语比我好,我怎么会笑话你?你的是正宗英语,我的都是chinglish。只要是你写的,我都爱看。”

她先给他写了几个email,想带动他一下。他回了一个,有三、四行字,的确有好几个拼错的词,但是句子很通顺,英语也很地道。他在email里说,他不会写,但是他会看,叫她多给他写一些,问他可不可以不用回每一个。

她想像他在那里象捉虫一样用两个指头敲键盘,边敲边担心拼错了词,遭她嘲笑,就觉得心里有一种母亲似的爱怜。她想,人都不愿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如果她叫benny炒个菜她吃,他会很乐意地去干,因为他能把那事干好。但是写email真不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他显得很局促不安,生怕在她面前丢了人。

她对他说,你有时间,想写的时候就写;没时间,不想写,就不用写。她每天都给他写一点,因为他说他喜欢看。

他一般都要到很晚了才能上一会网,有时他在网上找一个电子卡寄给她,有时他写几句。她想,如果别人看见他们之间的email,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活动大多是他做饭她吃,跟她做爱,肯定会觉得他们的爱情很不浪漫。但对她来说,因为是他,哪怕他的email错字连篇,哪怕他们在一起就是吃饭做爱,她也觉得很浪漫。

她决定寒假回中国去看女儿,她的签证有两个entry,半年内有效,所以这次回去不用签证。

她不得不又把妈妈拉出来做幌子,对benny说寒假要回去看妈妈。他好像很失落,但似乎也想不出理由来阻拦她,只遗憾地说:“我本来想圣诞节带你去shopping的——”

她差点流下泪来,她知道他一年就这么两天休息,感恩节那天她正跟老板两个人从纽约往回赶,圣诞节她又要回中国,2000年的两天就这么错过了,她希望2001年她有机会跟他一起度过那两天。

他给了她一些钱,叫她给妈妈买东西,她推脱了一下,但他好像不是很高兴,她就收下了,帮他存在银行里,现在他已经有四万多块钱存在她帐上。

老板用benny的钱以她的名义投资五万,跟她合开了一家餐馆,也叫“panda518”,就在上次他们俩看过的那个shoppingcenter里,现在还在装修。

她很担心自己名下突然有了这么多钱,美国政府会怀疑她。但老板说没什么,你就说是在中国挣的钱,米国政府知道中国人的钱是讲不清来源的。

她听说带钱过海关都是要报关的,担心美国政府一查海关记录就会发现她没带钱进来。老板说没问题,你就说是你亲戚用信封寄给你的。

总而言之,老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好像政府查什么他都有对策。老板安慰她说:“米国有钱的人多得很,政府那里会查你这几万块钱?最坏的结果就是把我给供出来了,那也没什么嘛,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不好再推脱,但坚决表明她不要分红的钱,叫老板给benny。benny说:“给你给我有什么区别吗?”

她说:“当然有区别。我不会用你的钱的,如果我用了你的钱,你就不知道我究竟是爱你,还是图你的钱了。”

他说:“你这个傻呼呼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他没再说什么,反正老板的新店也还没开始营业,仍在装修。

她又带老伯去考了一次驾照,这次老伯考过了,拿到了驾照,但老板没有信守诺言为老爸买新车。老板说:“我说给他买新车,是以为他考不到驾照的嘛,那里知道你会在里面帮他呢?老婆,你帮他考上了驾照,你负责给他买辆新车。”

这把她搞得很尴尬,觉得自己无意当中给老板出了个难题。后来benny出来调和,老板才给老伯买了一辆旧车,是hondaord,很有些年代了。老伯气得差点中风,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一事实:旧车总比没车好。

老伯在门前那条local公路上开了几次,就叫她带他开到唐人街去一次,他好熟悉一下路。她有个星期六就带老伯去了一趟唐人街,老伯不认识英语,叫她把东南西北几个字教给他了,他就记下从哪里上哪条高速,在哪个出口转哪条高速,再在哪里下高速。老伯不怕高速,只怕小路,因为高速公路都是用阿拉伯数字编号的,最多加个东南西北在后面,比如77west,他都认识,但小路都是英语名字,他就不认识了。

后来老伯又提议跟她的车到唐人街去一次,叫她在前面开,他在后面跟。benny听说了,坚决不同意,说:“你们两个傻呼呼的,领的瞎领,跟的乱跟,出了事怎么办?”

她见benny不同意,就坚决不让老伯跟。但是老伯在她星期天回家的时候,悄悄地跟在她车后面,知道她回家要经过唐人街那一块,会去唐人街买菜。老伯跟了一段,就跟丢了,因为她拐进一个加油站加油去了,而老伯没注意,一下就冲上前去了。等老伯发现她的车不见了,就进了另一个加油站,在那里等。

当她的车从那个加油站经过的时候,老伯正奋不顾身地站在路边等她的车,一看见就手舞足蹈地打招呼,叫她停下,她只好拐进那个加油站。她实在是被老伯的精神感动了,就带着他开到了唐人街。但她不能再把老伯带回去,只好把线路图画好了,把进出口标好了,又把餐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好了,让老伯慢慢开,迷路了就找警察。

第二个星期她到餐馆打工的时候,老伯把自己的历险记讲给她听了,说他在高速公路上错过了一个出口,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跑去问警察,但又不会说英语,只好把她画的线路图拿出来,又把餐馆的电话和地址拿出来,比比划划了半天。那个警察懂了他的意思,但没办法把自己的意思讲给老伯听,只好自己开着车,把老伯带到餐馆门前的那条local公路上,老伯才找了回来。

不过老伯有了这一次经历,胆子就更大了,说在美国迷路了没事,警察会把他送回来的。他后来又到唐人街去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熟。

这次老伯听说她要回中国,就毛遂自荐,说可以接机送机。她没想到教老伯开车,自己也成了一个受益者,有老伯接送,她就不愁老板没时间、benny没驾照了。老伯让她带他去机场一回,他开车,她坐在旁边,然后叫她把线路图画出来,把进出的路口标好。

她走的那天,老伯就把她送到了机场。

她在一个寒风嗖嗖的上午回到了国内的家,咪咪已经上学去了,就李兵一个人在家,歪在被子里看电视。两人打了个招呼,她就去洗澡,家里用的是热水器,屋子里没暖气,她冷嗖嗖地洗了个澡,穿上衣服,走进卧室。

李兵没有叫她上床,也没有下床来抱她,只木着个脸盯着她。她觉得很奇怪,也有点尴尬。如果李兵来求欢,她也觉得很尴尬;现在他不来求欢,她仍然是很尴尬。她说:“我有点累,去睡一觉。”说着就想到隔壁房间里去。

李兵叫住了她:“不要走,我有话问你。”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事。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问:“什么事?”

“你在美国那边找了个——情人?”

她一愣:“瞎说,我们那里的中国学生,不是结了婚的,就是有女朋友的——”

“我知道不是你们那里的学生,是餐馆的。”

她目瞪口呆:“谁——说的?”

“你不管是谁说的,你先说有没有。”

“没有。我这么一把年纪了——”

“算了,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她说:“你这肯定是误会了,我没有情人,有情人的话,我会这么积极地办你们两个人出去?”

“等你把我们一弄出去,你就会跟我离婚,你怕我不知道?”

“如果我想跟你离婚,我还费力八沙地把你弄出去干什么?我不会在中国就跟你离了?还要跑到加拿大去离个洋婚?”

她这一反问居然把李兵问住了,他脸上是一片puzzledlook。她抓住机会,说:“对你说这话的人肯定是别有用心,想把我们拆散。到底是谁说的?你告诉我,我也好看看他究竟是什么用心。”

“是你以前的那个房东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