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伯看谁都不顺眼,偏偏对海伦还看得顺眼。老伯见到她的第一天就把她当心腹一般,在她面前把店里的几个人数落了个遍。
后来老伯又约着她一起买六合彩,说每星期一个人出五块钱,两个人就可以买十块钱的六合彩,中了奖两个人平分。
她想,一星期才五块钱,买就买吧。虽然她不指望中奖,但她不想得罪老伯。她觉得餐馆就像一个王国,老板就是皇帝,老板的老爹就应该是太上皇,谁敢得罪太上皇?虽然老板总是在对她抱怨他的老爹,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老板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怕自己的老爹嘴巴讨嫌,得罪了店里的人,所以不时地说说老爹的坏话,显得自己跟老爹不是一帮的。
老伯对买六合彩是很认真的,其认真态度不亚于海伦做学问。老伯把每天的中奖号码都记录下来,分析哪些号码最容易中奖,然后根据自己的分析填号码。老伯每次填号码都要花很长时间,反复推敲,久久不肯落笔。
她就没那么大的热情了,选号码总是选自己和家里人的纪念日,象什么生日哪,她到餐馆来的纪念日哪,她跟benny第一次做爱的纪念日等等。
她要benny把他的生日告诉她,她好用来做六合彩的号码。他说是七四年的情人节。她有点不相信,那么巧?刚好是情人节?她叫他说实话,不说实话是中不了奖的。他赌咒发誓地说是真的,所以她开玩笑地叫他“情人节baby”。
每次benny看见他们凑钱去买六合彩,就从店里的钱柜里拿钱出来让他们去买。她有点担心老板看见了会不高兴,但benny说没关系,反正老伯的钱也是从钱柜里拿出来的。后来老板知道了,也的确没不高兴,只说他们两个是傻呼呼的。
老伯私下对她说:“中了奖我们两个人分,肯定不给那几个小子。”
她提醒说:“我们买六合彩的钱还是从店里的钱柜里拿的,怎么能不分给店里的人呢?”
老伯撇撇嘴:“我儿子从来不发工钱给我,我用店里的钱不该?”
她好奇地问老板为什么不发工钱给他老爹,老板耸耸肩:“他什么都不会干,还想拿工钱?他干了什么?就摸了几个虾,还不够顶他的饭钱。他一点用都没有的,我是看在我老妈的份上,才收留他。他每天都在说要到别的地方去打工,从来不想想谁会要他。他赌气走了几次了,都是benny那个傻呼呼的把他劝回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benny要把老伯劝回来,因为在她看来,老伯留在这里对benny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老伯有一次对她吹嘘说:“哼,我才不怕四叔公呢,我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要他的命。”
她吃了一惊,装着漫不经心地问老伯:“为什么你一个电话就可以要他的命?给谁打电话?”
老伯只得意地微笑,不肯告诉她。
她把老伯的话告诉了benny,担心地问他:“老伯到底掌握了你什么秘密?为什么他说得这么有把握?”
benny笑了笑说:“他说说而已。如果他一个电话就能要我的命,那我还敢跟他呆在一个店里?”
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老伯对他威胁有多大,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来,怕benny是为了她才冒险留在这里的,因为他曾经说过“这个地方是越来越不适合我呆下去了”,所以她时时提防着,怕把老伯惹恼了,老伯会迁怒于benny,跑去打那个致命的电话。
老伯想学接单,说学会了就可以把denise赶走了。但他一个英语单词都不认识,也不会说英语,怎么接单?老伯想了个办法,叫她帮忙把menu上的每一个菜名都翻译成中文,并用汉语注出读音。
她只好照办,不忙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帮老伯翻译菜名。benny看见了,直摇头,私下对她说:“你不用帮他搞耶,他学了也没用的。他不可能学到能听电话的地步,如果是客人到店里来点餐,也用不着他帮忙,客人自己就可以用铅笔圈出来了。”
她想想也是,店里在柜台上摆放着几堆menu,还用几个圆形塑料盒装了米,在盖子上烫出几个洞来,把铅笔插在盒子里,铅笔是供客人点餐时在menu上打圈用的。她刚来时,一直没搞懂为什么盒子里要装米,有很多客人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后来benny告诉她,说盒子里放了米,削尖了的铅笔插在里面就不会断掉。她在好几家餐馆打过工,但用装米的塑料盒子插铅笔的还只看见过这一家。
她仍然勤勤恳恳地帮老伯翻译menu,因为她不想得罪他。
后来老伯又叫她帮他准备驾照笔试,让她打听一下,哪里可以用汉语考试。她帮忙打听了一下,发现a城downtown那里有一个考场,交通规则部分可以用汉语考,但交通标识部分要用英语考。
benny不知道在哪里搞了几套驾照考试题,说是真题。老伯叫她帮忙把英语部分翻译成汉语,说他看熟了,记住哪些标识的题是选a的,哪些是选b的等等,就知道怎么考试了。
她有点不相信,这样死记硬背能考得过?除非benny搞到的是a城的考试真题,不然的话,用英语考试,而且是多项选择题,稍有一点变化,老伯就摸不着头脑了。
小张总是在一边泼冷水:“我考了好几回了,都因为英语不好没考过。老伯你的英语比我还糟糕,你想考过?”
老伯气得直哼,越发憋着一股劲要考过。
复习了一段时间,老伯叫她带他去考试。她那天班都没上,就开车带老伯去考笔试,在downtown转来转去,几次差点迷路,最后终于找到了考驾照的地方。老伯先用汉语考交通规则部分,只有考过了这一部分才能考交通标识部分。
她不担心他的汉语考试部分,老伯是当过干部的人,一手字写得相当不错,看样子当年签文件的时候不会丢人。但她很担心他的英语部分,她几乎没做什么指望,哪知道,老伯居然考过了,可能benny搞来的那些题就是真正的考试题。
老伯当场就拿到了一个lerner-spermit,可以学开车了。他马上请她上一家餐馆吃饭,又约好让她教他开车,说他吃够了不会开车的苦,一定要把开车学会。等他学会开车了,就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不用呆在这里受气了。
她也希望老伯到别处去,总觉得老伯呆在这里不好,对benny是个威胁,是店里不安定的因素,已经跟小张发生正面冲突好几次了,还差点跟“火得海”打起来。
有天她跟老伯去买六合彩的时候,老伯问她:“阿姨,你中了奖,把钱拿来做什么?”
她随口说:“去旅游吧。你呢?”
老伯气恨恨地说:“如果我中奖了,拿了钱,第一件事就是雇几个人,把我那个不‘号’(孝)之子狠狠打一顿。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东西,当初就不该把他做出来,还不如对着墙射掉。”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老板父子俩的关系搞得这么僵,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老伯的威胁告诉老板。考虑了很久,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老板,因为这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少搀和为好。不要看他们现在这样互相仇恨,一旦有外人参杂进来,他们很可能又会团结一心,共同对外了。
但她把这话告诉了benny,他听了,好像没觉得严重,只笑了一下,说:“他那里中得了奖?”
她想想也是,大概老伯也就是嘴头子上快活一下罢了,可能是她家乡话说的那种“哒哒嘀”的人,就是嘴巴厉害,实际上没什么狠气。
有一天,王丽玲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现在有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人选,她暗叫“糟糕”,差点忘了这事,马上说:“正在办,正在办,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下次她去餐馆打工的时候,就记得把王丽玲的照片带上了。到了餐馆,她抽个机会把王丽玲的事对老板说了一下。
老板问:“她懂不懂英语?”
她支吾了一下,老板立即说:“肯定是不懂,如果懂的话,早就像我老婆一样,自己考到美国来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找个老公把她办出来?不懂英语的我不要,在生意上不能帮我。”
她说:“也不一定要真结婚,我朋友说假结婚也行,只要价钱不是太贵,三万左右就行。”
老板说:“现在还三万?太少了吧?‘中华’那个送货的福建人,叫我帮他把老婆孩子办出来,一大一小,出的价是七万哪,老婆。你想想看,我反正是假结婚一场,一个三万,一个七万,我愿意要哪个?”
她争辩说:“可是我朋友长得很漂亮,是公认的大美人,不信你可以看照片。”
店里几个人一听说有照片,都很感兴趣,嚷嚷着要看照片。
她先把照片给老板看,老板看了几眼,又转给其他几个人,然后说:“老婆,这就是你说的‘大米人’?还‘公认’?‘母认’的吧?”
她怕老板在嫌王丽玲胸小,连忙说:“她可不是飞机场,照片有时——”
老板笑着说:“我知,我知,她不是飞机场,她是‘微波一族’。”
几个小伙子都哈哈大笑,她见他们都不诚心,就一下把照片抢了回来,说:“算了,别人是幼师的老师,我还是给她介绍一个大学教授吧。”
老板不以为然:“没问题耶,你给她介绍教授吧,看那个有头脑的教授会找这样的人,明摆着只是想出国嘛。”
她懒得跟他们多说了,走到前边打包的地方去干活。她想起刚才benny也凑上来看了照片的,她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他不应该对别的女人有兴趣。她走到他跟前,无事生非地问:“我朋友是不是很漂亮?”
他开玩笑说:“我要是说她不漂亮,你又要说我对你的朋友不好;我要是说她漂亮,你肯定要把我吃了——”
她追问:“那她到底漂亮不漂亮呢?”
“没有你漂亮。”
她很开心,拧了他一把:“骗人!”
老板在一边大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就在打情骂俏?”
小张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老板,你戴绿帽子了,你老婆有了情人。”
老板嘻嘻一笑:“没什么嘛,说明我赶上了潮流,现在是情人大过老公,懂不懂?‘水’叫我们都是‘柳椰’人的呢?‘柳椰’是绿帽之都嘛,有名的东西都是绿的,象什么自由女神像啊,帝国大厦呀,哪个不是绿的?我这么有名,‘当盐’应该戴绿帽罗。”
她听说自由女神像是绿色的,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是白色的,好像在电视中看到的就是白色的,又好像白色才跟自由相配。她惊异地问:“自由女神像是绿色的?我以为是白色的呢。”
老板得意地说:“老土了吧?老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上次答应过跟我一起去‘柳椰’办离婚,帮我当翻译的,说话算不算数?我可以带你去看绿色的自由女神像,还可以上‘姊妹大厦’去玩,那是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我们从华盛顿经过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白宫。”
她对白宫倒不是特别感兴趣,电视上也有看到过,但她很想去看看voiceofamerica的播音室,她是学英语的,可以说是听着voa度过了大学阶段,对那地方有点神往。她问:“你什么时候去?”
“‘捶遍’你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去,反正我什么时候离婚都行。”
她看了一眼benny,见他没象上次那样瞪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跑去问他:“我能不能跟老板去纽约?”
他耸耸肩膀:“你揸主意。”
她以为他会阻拦的,哪知他却这样说,这分明跟上次的态度不一样了,说明他不象以前那样在乎她了。她又问一遍:“你当真让我跟老板去纽约?”
“这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嘛。你揸主意——”
她赌气说:“老板,感恩节我会放几天假的,我们感恩节去吧。”
老板很高兴:“ok,搞定!那就火鸡节去,我来跟我的福建老婆打电话。”老板说着,就跑到前台打起电话来。她听他在电话上跟福建老婆打情骂俏了一阵,就把时间弄妥了。
她想起一个问题,担心地问benny:“路上——有没有——公共厕所?”
他瞪她一眼,说:“你以为这是大陆啊?美国没有公共厕所的。”
她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说——不上厕所吧?”她开得最远的路程也就两个多小时,那时她没上厕所,一直忍到目的地才去上。但从这里到纽约就不只两个多小时了,她哪能忍那么久?
benny安慰她说:“没问题耶,可以带一些矿泉水嘛,喝完了,不要扔掉瓶子,拉尿就拉瓶子里就行了。”
她更急了,那怎么行?老板是男的,也许他可以把尿拉进那么小的瓶口里去,她一个女的,怎么拉得进去?而且坐在车里拉尿,那不让老板看见了?她打退堂鼓了:“我不去了,这么不方便。”
老板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老婆,你动动脑子嘛,米国这么多人开车旅行,难道那些人都不拉尿的?高速公路旁边有很多restarea,都有厕所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到加油站去,那里也有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