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这道羊肉之后,过了一会才端来炖鹿肉。
鹿肉经过了腌制、且不是很新鲜,但用了月桂香叶等各种香料,还加了少许茱萸花椒,完全覆盖了多余的腥膻杂味。只有香料激发出的浓郁肉香,当然味道显得有点重。
秦亮知道为何会先上羊肉了。若是口舌先被炖肉的浓香刺激,然后去品尝那盘新鲜烤羊肉,估计不好再感受到完全的滋味。
接着又上来一碗山鸡汤,汤汁鲜美之余,还因赤箭、红枣带着些许甜味。吃两块重香的鹿肉之后,喝口山鸡汤、若再吃一颗莺桃做成的蜜渍果,便是别有一番风味。
宴席上的宾客们一边品味佳肴,一边相互祝酒。厅堂上音乐飘扬、美人舞姬助兴,叫人好不高兴。
青绿色的窈窕身影交错,清雅的颜色、在如梦如幻的一缕阳光之间摇曳,女郎们一边舞蹈,一边随着乐曲、唱起了悦耳动人的歌声。
唱到“钟鼓乐之”的时候,最????????????????后那个“之”字拖着悠扬的尾音。美人身倾,轻薄的衣袖也随之伸展,与歌声的高低起伏相互呼应。人们仿佛感受到了渴求的情绪渐渐升高,然后又渐行渐远,宛若看到梦中的佳人站在小舟上、随江水向白雾之中飘去。
连长史荀勖也陶醉其中,不时昂首闭上眼睛,仔细倾听着音乐。其中的金石雅乐,乐器尺规、韵律都经过荀勖的调整,他显然对于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
秦亮亦听出来了,歌词的发音都给荀勖改过。荀勖应该无法再考证上古的发音,但是巧妙地改过音节声调之后,听起来确实更加协调好听。
此时的语言发音更复杂丰富一些,尤其是声调。许多诗歌都是可以唱的,人们写诗的时候、便注意到了韵律。只消随便找一首魏朝人写的清商诗、如文帝曹丕的作品,都不用刻意去谱曲来唱,只是照着念一遍,其实就跟唱的一样,抑扬顿挫、已能与演歌唱的调子相似。
当然如果用今调去唱诗经、甚至汉乐府,那必定有点问题。于是经过荀勖一改,即能叫人听出其中的讲究。
孙礼虽与秦亮差不多,可能对于这种深究的东西、并不太内行;但他即便搞不清楚雅乐的规制讲究,至少能听出来、诗句的发音改过了。因此大概会不明觉厉,认为今日宴会上的食、色、音都十分风雅?
一曲罢,孙礼便端起酒斛道:“大将军盛情,吾受宠若惊。”
果然如秦亮所料,菜肴音乐的讲究,自然能让客人感受到主人的诚心与热情。
秦亮道:“当年我与公台一见如故,又受公台恩惠,早欲把酒言欢。如今有了机会,岂敢怠慢?”
孙礼客气了一句,又回顾周围道:“今日幸与诸位相识。”说罢大伙一起同饮。
侍女随即上前,将孙礼的酒斛斟满。长史荀勖便举杯敬酒,孙礼问了一句音律的改动、两人相互恭维,然后对饮。接着马茂也搭腔、说起了各地的口音不同,自然地向孙礼敬酒。
孙礼估计明白了,这么多人陪自己喝酒,若是饮得太痛快、非得大醉;他便开始与马茂谈论吴国的见闻,借此拖延节奏。
马茂在席间似乎又多了一个作用,能增添一些话题。因为对吴国高层了解的人、比较少,这个话题确实比较新奇有趣。
人多的宴席上就是这样,基本上只能泛泛而谈,不适合深入交流。很多话题当众说起来不恰当、一直说套话又很无趣,而像马茂的风物见闻,正可以拿出来谈论。
不过热闹的宴会之间,仍有单独交流的机会。
等到舞姬们继续表演节目,人们便就近与旁边的人、单独交谈对饮。孙礼起身到外面走动,秦亮也随之走了出去,这时两人遂在栏杆旁边说起了话。
孙礼喝得有点多了,迈步稍有不稳,秦亮见状随手扶住他。孙礼则握住秦亮的手,感慨道:“当年我只是寻常对待仲明。不想仲明重义,待我一如往昔,毫无改变。”
秦亮看着孙礼,语气陈恳道:“公与我不薄了,此中恩义,我从未忘记。”
孙礼也看了秦亮一眼:“吾已年迈,近年常感力不从心,本要退隐,竟得仲明厚报、确是受之有愧,并非虚言。”
秦亮轻轻摇头道:“公台不要那么想。公受策三公,完全是朝廷恩惠,以谢公台多年为国效力。我只是直言两句,关系不是很大,安能将公事作为私交回报,自恃功劳?”
孙礼虽有老态、脸上的皮肤也有斑了,也喝了不少酒,但眼睛倒是毫不浑浊,顿时注视着秦亮道:“唉,卿真是……”
秦亮的脸也因饮酒而绯红,不过他一向都是清醒的,随即又道:“公台五朝元老,年长有威望,当在朝中维护皇太后殿下的诏令威信,别让人心不稳、朝廷动荡,官民百姓亦牵连受祸也。”
孙礼道:“此乃分内之事,自当如此。”
就在这时,厅堂里的几个舞姬走了出来,见到秦亮与孙礼,纷纷屈膝行礼,然后继续走下台阶。她们并不是去休息,却沿着路径直往东北边去了,还得去换女宾宴厅那边的舞姬,以便交错演出。
……女宾宴厅这边已经吃过了,乃因妇人们不会喝那么多酒。不过几个女子喝酒都有点上脸,艳丽的容颜、加上红扑扑的脸颊,竟有种让人浮想的气氛,大概容易叫人想起脸色謿红的神态。
王令君对柏夫人很满意,显然发现了、柏氏今天做的菜非常用心。因为令君在王家宅邸、常见柏氏下厨,却从来没有今日这般细致。
另外还有客人“张夫人”也从精心的菜肴中,感受到了重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吝赞美:“羊肉竟能口味清雅,毫无多余的味道。鹿肉香气十足,叫人唇齿留香。”
柏氏随口道:“还是要靠上好的佐料,大将军府的精盐、无半点苦涩,另有昂贵稀罕的香料,才能让河内猎来的鹿肉入味。”
张夫人道:“让诸位夫人费心了。”
女子们坐在敞厅里闲谈着,柏氏却没再多言、显得沉默少语。令君其实对柏氏挺好,担心冷落了她,有时还会专门与她说两句话。
柏氏其实能感觉到令君的善意。王家人嫌弃柏氏,但令君一直都没有,之前还曾有几次与她一道做家务事。柏氏兴致不高,确实不是因为令君,她是因为心里很乱!
尤其刚才亲口吃了堂弟送来的野味,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以前她以为,柏家受了司马家的许多恩惠,她却因为苟且偷生、屈服于仇家,定会被世人耻笑唾骂。尤其是娘家人,肯定看不起她。
没想到,柏家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恩仇道义!当柏氏要对秦亮使美人计的流言,传到了父亲叔父耳中,他们反而是勃然大怒。叔父之前见了柏氏一面,责骂她、为了自己????????????????竟不顾柏家全族安危。还说司马家已经败亡了,她想要殉葬便自己去,不要连累太多人!
但原先父亲、叔父叔母都不是这样的,当年他们从司马家得到了许多好处,对柏氏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柏氏当然明白,那是因为自己为家族带去了好处,不过本来就是自家人、必定不只是因为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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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好像想错了,当自己没有作用、甚至还会拖累家族之时,实际上连自家人也会嫌!
堂弟的想法又不同,最近听到传言、他似乎觉得有什么机会,竟然到洛阳来试探打听,堂姐柏氏是不是真的能引诱到大将军!
他之前对柏氏并未理会,最近才忽然开始讨好,且在话里话外、暗示柏氏可以改投门户,设法去讨好大将军,重新为家里争取好处!柏夫人提到司马伦,堂弟却说那是司马家的人、又不是柏家人,不要太计较。
堂弟还一直诉苦,说起河内郡守县令、各大世家把柏家的土地房屋财货都抢走了,现在家里一无所有!他有接济堂姐之心、却拿不出财货,只能去山里打猎,勉强送来一些肉食与皮毛。
诸如此类的事,让活了二十多年的柏氏、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她现在甚至有点困惑了,什么样的事是耻辱、如何做才是对的?
上午秦亮来灶房了,用河豚暗示她的危险。
柏氏忽然想起,自己应该怨恨王家秦家才对,如今却正用心准备膳食、回报令君夫妇的好意,因此当时心中非常惭愧自责!但想起柏家人给自己带的话,尤其是养育过她的老父、也是同样的态度,她又十分困惑纠结。
内心的苦楚无奈,让她觉得活着就是受罪;但是她莫名很怕死,况且死了也没人感激她、为她伤心,于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此刻柏夫人只能压抑心中的感受,一副倾听人们闲谈的样子、有时还会尽力露出笑意,免得扫兴。不过她的话确实很少。